附錄

原儒墨

(一)本篇所討論之問題

(二)論儒不必與殷民族有關

(三)殷周文化異同問題

(四)論儒之“古言服”

(五)論儒與“商祝”

(六)論《周易》

(七)論三年之喪

(八)論殷民族有無“懸記”

(九)論孔子是否“與殷商有一種密切之關系”

(十)論儒之起源

(十一)論儒俠

(十二)墨家之起源

(十三)論儒俠之共同道德

(十四)論墨家與普通俠士不同之處

(十五)論儒家墨家之教義之社會的背景

一 【本篇所討論之問題】

民國十六年,我在《燕京學報》發表《孔子在中國歷史中之地位》一文。(《燕京學報》第二期)在那篇論文裏,我說:“本篇的主要意思,在於證明孔子果然未曾制作或刪正六經。即令有所刪正,也不過如教授老儒之選文選詩。他一生果然不過是一個門徒眾多的教授老儒;但後人之以至聖先師等尊號與他加上,亦並非無理由。”(頁二三四)我又說:“孔子抱定一個‘有教無類’的宗旨,‘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如此大招學生,不問身家,凡繳學費者即收,一律教以各種功課,教讀各種名貴典籍。這是何等的一個大解放。故以六藝教人或不始於孔子;但以六藝教一般人,使六藝民眾化,則實始於孔子。”(頁二四一)

過了兩年,傅孟真先生由廣州北來,示以他在中山大學所印之講義,內有《戰國子家敘論》。在此《敘論》裏,他有一節“論戰國諸子,除墨子外,皆出於職業”。(油印講義本頁四)他說:“百家之說,皆由於才智之士,在一個特殊的地域,當一個特殊的時代,憑藉一種特殊職業而生。”(同上)他以為“儒家者流,出於教書匠”。(同上頁九)

又過了兩年,得見錢賓四先生的《諸子系年》稿本。其中有論及儒家之起源之部分。《諸子系年》現在尚未出版,但關於儒家之起源,錢先生已在別處論及。錢先生說:“《說文》,儒,柔也,術士之稱,柔乃儒之通訓,術士乃儒之別解。”“儒為術士,即通習六藝之士。古人以禮、樂、射、禦、書、數為六藝,通習六藝,即得進身貴族,為之家宰小相,稱陪臣焉。孔子然,其弟子亦無不然。儒者乃當時社會生活一流品,正猶墨為刑徒苦役,亦當時社會生活一流品也。”“孔子不僅藉藝術以進身,孔子既明習藝術,乃判其孰中禮孰不中禮,而推本於周公文王。曰:文武之道,布在方策,我好古敏以求之,思欲以易夫當世。故其告子夏曰女為君子儒,毋為小人儒。儒僅當時生活一流品,非學者自錫之嘉名,故得有君子有小人,而孔子戒其弟子勿為小人儒也。”(《古史辯》第四冊序,頁一至二)

最近胡適之先生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裏發表《說儒》一文。(《集刊》第四本第三分)在這篇論文裏,胡先生亦以為儒乃一種職業,乃社會生活一流品;此流品乃孔子之儒家所自出,孔子雖亦此流品中之一人,而因有特殊關系,故有其特殊的地位。

以上所述關於儒家之起源之說,我以為是對的。大概一個問題,到真正解決之時,大家對於他的解決,總會有不約而同的見解。胡先生以相禮為儒之職業之一。這一點亦是對的。

不過胡先生以為“最初的儒都是殷人,都是殷的遺民”。(《集刊》頁二三七)“他們負背著保存故國文化的遺風,故在那幾百年社會驟變,民族混合同化的形勢之中,他們獨能繼續殷商的古衣冠,也許還繼續保存了殷商古文字言語。在他們自己民族的眼裏,他們是‘殷禮’(殷的宗教文化)的保存者與宣教師。”(同上頁二四二)這一點傅孟真先生亦主張之。(看傅先生的《周東封與殷遺民》,《集刊》同期)不過他們關於此點之證明,我以為尚有可商之處。又關於孔子之地位一點,胡先生承認孔子在中國歷史中之特殊地位,這是我所極其贊同的;不過他以為孔子乃當時所認為應殷民族之“懸記”而生之“救世主”,“他(孔子)從一個亡國民族的教士階級,變到調和三代文化的師儒”。(《集刊》頁二六九)對於這一點,我也很持疑問。我這一篇論文,對於儒家之起源,不再有所論列,因為我所認為對的說法,已經如上述說過了。不過對於儒之起源,我打算藉與胡先生討論之便,發表一點意見。照我們現在的說法,儒家與儒兩名,並不是同一的意義。儒指以教書相禮等為職業之一種人。儒家指先秦諸子中之一學派。儒為儒家所自出,儒家之人或亦仍操儒之職業,但二者並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