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東宮易主,最柔弱的李治當上了太子(第4/9頁)

這類輿論朝廷上下口耳相傳,越傳越離奇,也不知誰添油加醋編出一個故事,說李治滿歲抓鬮之時抓了支筆,在紙上胡抹亂塗,竟無意寫出個“敕”字,唯天子可作敕書,他若非天命所歸,焉能生來便能畫敕?一時間晉王的呼聲越來越高,大有排山倒海之勢。

李泰費盡心機,如今離太子之位僅咫尺之遙,沒料到再生枝節,焉能不急?連夜進宮,向父皇保證絕無惡意,又對李治噓寒問暖,當著父皇面故作關懷弟弟之態。其實李世民內心深處還是更看中李泰,畢竟李治年少才遜,若駕馭不住朝綱,國家社稷尚不可保,何談骨肉親情?

三日後朝會再舉,李世民迫不及待重提立儲之事:“朕權衡再三,認為青雀更適合繼承君位。你們說他用心刻毒,有加害手足之意,純屬多慮。昨日他對朕言,若立他為嗣,將來他登基之後願殺己子,傳位雉奴。青雀重手足之情猶過舐犢,朕甚憐之。”

“啪!”房玄齡手中笏板不禁失落於地——糟糕!若皇帝堅守己見,魏王謹慎自持,縱使群臣固爭也難扭轉;今魏王急於表態,反倒作繭自縛啦!

房玄齡還來不及屈身拾起牙笏,褚遂良已奮然出班:“陛下怎可一誤再誤?”

“愛卿何出此言?”李世民不明其理。

“陛下詳思,父子之道乃是天性,豈有殺子而傳弟之事乎?魏王立此誓言乃媚陛下之心以求儲位,然則陛下百年之後魏王繼統,權柄在手執掌天下,即便食言又有何人可制?昔陛下立承乾為太子,復寵魏王,禮數逾於承乾,長幼不分以至手足相害,已是大誤。今若復信魏王之誓,乃是一誤再誤,臣恐魏王踐祚之日,晉王亦難自處。”

一言點醒夢中人。李世民自是精明絕頂,但骨肉至親關心則亂,竟沒深思李泰的誓言,直至褚遂良點破,才覺恍然大悟——青雀反悔孰能奈何?況群臣力薦雉奴之事朝野共知,青雀焉能不嫉?日後他若毀棄誓言,必遭世人所指,那時他既嫉恨雉奴聲望又欲傳位給己子,會如何對待雉奴?只怕……李世民不敢再往下想了!

李泰聰明反被聰明誤,立這種誓言,連能言善辯的劉洎、岑文本都無法幫他圓飾了,唯有暗暗著急。支持李治的人則越發得勢,齊聲懇求道:“請陛下三思。”

“可、可……”李世民心緒煩亂,拳頭攥得咯咯直響,卻覺自己縱有拔山扛鼎之能,面對這個難題卻無從著力、無可施展,只能重重擊打胡床,發泄胸中苦悶。

褚遂良往前跪爬兩步:“陛下若執意立魏王也非不可,只是……唉!請先置措晉王,使得安全耳。”

置措晉王?如何置措?李世民很清楚褚遂良所言的含義,若想立李泰而又保全雉奴,唯有先廢除李治爵位,甚至貶為庶人遠遠打發到外地,這樣李泰或許才能放他一馬。可雉奴何過?難道為扶立一子,就要委屈另一個無辜的孩子?他已經殺了一個兒子、廢了一個兒子,難道還要遭受無盡無休的折磨?老天!難道報應得還不夠嗎?

群臣再次嗡嗡道:“陛下三……”話說一半都頓住了——李世民緊攥的拳頭倏然松開,身子頹然歪靠在龍床上,兩行渾濁的老淚簌簌而下。這位文修武備、雷厲風行、拓定四海、一統華夷的“天可汗”竟在朝堂上哭了。

皇帝低沉的嗚咽震撼了在場每個人,君憂臣辱,君辱臣死,所有文武都齊刷刷跪倒,無論無忌、褚遂良還是房玄齡等人都不敢、不能也不忍再說什麽。

李世民想努力保持人君的尊嚴,卻怎麽也按捺不住抽噎,強自抹去淚水,顫聲道:“朕、朕……不能……”不能什麽?不能置措晉王,不能立晉王,還是不能容忍魏王?但皇帝並沒有明確答案,拋下這半句話,便踉踉蹌蹌回轉後庭了。

群臣被鎮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房玄齡顫顫巍巍爬起,卻見長孫無忌正目光犀利盯著自己,趕忙低頭,故作觀看牙笏——這笏板方才掉在地上,摔出一道深深的裂紋,雖然看似堅硬無瑕,卻隨時可能破碎。

離開太極殿,李世民恍惚行至朱明門邊的夾道,伏在高高的宮墻上痛哭良久才漸漸止住淚水。天子即便哭也要覓無人之處,今天他當著文武百官流淚,實在是大失顏面。李世民自忖,或許自己真是老了,貞觀之治十七年,從來沒似今天這般力不從心過。他早已邁過不惑之年,一步步向自己的天命逼近,然而追溯半生風雨,何嘗真的不惑?或許到今天他才明白為父母之難、為天子之難、為人之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