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制權臣,太宗擺酒托孤李世勣

一、鎩羽而歸

李世民絲毫沒把蕞爾小邦放在眼裏,自以為已成泰山壓頂之勢,天兵一到瓦解冰消,然而卻在不知不覺間走上了隋煬帝的老路。

戰事剛一開始還算順利,以李世勣、李道宗為首的唐軍主力連克蓋牟(今遼寧撫順)、遼東(今遼寧遼陽)等城,水路軍隊也在張亮、程名振率領下成功登陸,占據卑沙城(今遼寧大連),但當大軍臨於高麗重鎮安市城(今遼寧鞍山)城下時戰略出現分歧。

李道宗認為敵軍主力盡出,請率五千精兵奇襲高麗國都平壤,梟敵之首一舉成功;長孫無忌卻反對這個有風險的戰略,認為天子親征異於諸將,不可乘危僥幸。

李世民最終接受無忌的建議,穩紮穩打,雖然他在安市城外巧設埋伏,大破高麗主力軍十五萬,取得了駐蹕山大捷;但面對堅如頑石的安市城,唐軍強攻巧取想盡辦法,終難撼動。

時至貞觀十九年九月下旬,唐軍被阻於堅城之外三個多月,士氣低靡、糧草艱難,遼東寒冷徹骨的冬天也一步步逼近。更重要的是,漠北的薛延陀趁唐軍無法回援,侵擾西北邊關夏州(今陜西靖邊),戰事甚是膠著。進不能取,背後受敵,無奈之下李世民只得班師,轟轟烈烈的遼東之役就此無果而終。

如同隋煬帝的三次東征一樣,唐軍是攻而難克,不敗而敗,雖然打贏了每一場戰役,卻始終未能跨過鴨綠江。自古皇帝不輕涉戰場,一則兵戈相鬥安危難測,二則皇帝乃上天之子,禦駕親征如同替天行道,取勝乃是常理,兵敗必損天威。李世民無功而返,大有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之感,深悔自己不聽勸諫執意親征,不禁仰天長嘆:“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又念及前番誣告之事,於是下詔恢復魏徵名譽,以少牢之禮祭祀,將先前推倒的功德碑重新豎立。

回軍之路甚是沉悶,李世民放棄了到手的十余座城池,將七萬多居民盡數遷入中國,因夏州戰事吃緊,又派遣李世勣、李道宗、薛萬徹三大將火速馳援西北,自己則督率余部緩緩而行,直至十一月末才回到定州。太子李治出臨渝關相迎,見到父皇甚是感傷——因征途勞頓水土不服,李世民感染風寒,且右腿生了一處膿瘡,連馬都騎不了,只能坐車。

鑒於病情李世民打算在定州休息幾日,哪知癰疽越來越厲害,而經太醫診斷,他頭疼眩暈的症狀也不是尋常風寒,而是風疾!這不是輕易能治愈的。李世民只得住到城中養病,等熬過這一冬再回京,奏章事務都交太子代理。

李治怕照顧父皇不周,忙調京中宮人來侍奉。這差事自然落到正受寵的徐惠頭上,由她親自揀選數位嬪妃前來侍駕——其中當然不會少了她的好姐妹武才人。

武媚來到定州,還沒見到皇帝就聽到一個壞消息,她堂舅楊師道抱病還鄉了。岑文本死於征途,李世民命楊師道補中書令之缺,惜乎楊師道經前番罷職愈加謹慎,事事唯上毫無主見,李世民十分不滿,又因戰事不順心中郁悶,一氣之下再罷其職。

楊師道年紀高邁兩度罷相,又被皇帝厭惡,自知前程無望憂郁成疾——弘農楊氏就此沒落。

對媚娘而言,侍奉皇帝的每一天都是厭煩而又充滿期待的。厭煩的是這個老男人患的是癰瘡,而且在右腿內側,臥床不能行動,不但時時需要敷藥擦拭,連屎尿也要有人伺候,實在煩不勝煩;期待的是她思念的那個人相距不遠。在長安時皇宮廣大難以相見,這裏就不同了,太子在皇帳與群臣理政,皇帝在州寺養病,每晚太子都來探望。只可惜禮法森嚴,太子駕到後妃要回避,媚娘只能隔著厚厚的簾子傾聽他聲音和呼吸,或者站在昏黑的院子裏,默默注視月光下他那朦朧的身影。期盼日落、期盼月圓成了媚娘心中要緊的事……

終於有一日,當媚娘輾轉反側半宿,清早起來伺候李世民喝粥時陳玄運突然來報:“太子殿下和馬周、劉洎求見。”

李世民臥病以來除長孫無忌沒接見過任何外臣,不希望臣下看到他憔悴之態,可雉奴一早就把兩位宰相引來,必有要緊之事;猶豫片刻,還是推開媚娘舉著湯匙的手,吩咐道:“叫他們進來吧。”

媚娘心中狂喜,終於有機會在光天化日下與他面對面相見了。她按捺住心事,放下碗,為李世民擦拭胡須,又為他整理淩亂的衣被,看似用心周到,實則故意拖延。

李世民擺擺手:“不必了,你且回避。”

媚娘沉得住氣,一邊慢吞吞為他掩住瘡口,一邊賠笑道:“陛下最注重儀容,宰相前來焉能不整理一番?”說著拿起木梳,又要為他梳理鬢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