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孫無忌盡失權柄(第4/13頁)

“朕沒記錯的話,您今年已六十有三……多保重身體啊。”李治不免有一絲動容——當年四哥李泰聲勢無儔,他本無希望入主東宮,是這個舅舅將他推上太子之位,又扶他坐上皇帝寶座。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啊!

無忌再度抱拳施禮:“謝陛下關照。”除了這種客套話,他還能說什麽呢?舅甥鬧到這地步,說到底還是怪他自己黨同伐異、以臣淩君所致。時至今日他才算明白,自己錯看了外甥,雉奴遠不似他想象的那麽軟弱,更不似他想象的那麽單純!

李治的惻隱也只不過是一瞬,繼而輕輕嘆了口氣——已經毀滅的東西是沒辦法彌補的,誰叫這天下只能是一人之天下?兆庶之所瞻仰,萬眾之所歸往。既然身為帝王,想要掌握乾坤有一番作為,就免不得割舍某些東西。如今心願得償,又有何怨?

想至此李治端起人君的姿態,詢問:“聽聞您修纂的《五代史志》已大體成書,何日呈給朕看看呀?”

《五代史志》是根據貞觀年間所修的梁、陳、齊、周、隋五朝的史書編纂而成(今已無單行本,匯入二十四史中的《隋書》),是令狐德棻、李延壽、於志寧、李淳風等人共同編纂,長孫無忌不過是領個總編的銜。聽外甥如此詢問,無忌哭笑不得,明知這是沒話找話,卻只得認真答復:“禮儀、律歷、食貨、天文等志皆已完成,唯經籍志遷延多年。皆因自晉至隋,三百余載戰亂不息,珍貴典籍多有毀損,雖存書名難覓其蹤。臣等也只能勉力為之,書成之日臣必叫令狐侍郎立刻進呈陛下禦覽。”

李治卻沒理睬一旁的令狐德棻,滿臉疑惑道:“何勞令狐侍郎?舅父既總監此事,何不親自呈給朕?”

無忌眼前一亮——這話什麽意思?讓我重回朝堂?莫非他還想倚重我?

李治卻不是這個意思,只道:“三百年天下動蕩,梁陳齊周盡歸塵土,隋朝兩代而亡,多少墳典書籍毀於兵燹?可知天下貴在太平。朕最愛惜書籍,魏文帝曾言,‘文章者,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如今雖非大同,卻還算文教昌明、四海穩固,還要勞舅父您多費心,幫朕修幾部大典。這可是利濟於今、功垂於後的好事。”

無忌方現明亮的雙眸又漸漸黯淡了——編書是什麽要緊事?這不是原諒重用,而是微不足道的施舍!外甥不過是為了保全面子,讓他回朝堂充個數,做一件鮮亮而無用的裝飾。可事到如今還有選擇嗎?無忌本來已動辭官之念,但思來想去終覺不妥。一者親族子侄甚多,尚托庇於他,總不能前人撒土迷後人眼;再者高陽公主案結仇甚眾,他身在京中旁人還有點兒顧忌,一旦放手而去別人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禍事必不遠矣。況且李義府、許敬宗皆非善類,他們也等著落井下石呢!如今想進不能進,想退也退不得,無奈之下無忌只得違心答應:“臣蒙陛下器重,喜不自勝,何敢言辛苦?必竭盡所能。”

“好。”李治滿意地點點頭,“有您這句話,朕就放心了。朕看您最近清瘦許多,也要保重好身體。”說罷在法師引領下進寺去了。

“謝……陛下……”無忌喃喃地咕噥一句,心中甚是惆悵。雖說自古天子無過,皆臣失道,但是二十多年對外甥的疼愛就換來這麽個結果嗎?無忌又悲、又悔、又嘆。

正嗟怨間,卻見武媚娘在宦官拱衛下款款而來,無忌悲意盡去、怒氣上湧——悔不該當初誤聽柳奭之言,讓這個狠毒婦人混入後宮,如今鳩占鵲巢、入主椒房,玷汙兩代君王英名;最近又借貶謫兄弟之事大做文章,說什麽防備外戚,這不是明擺著指桑罵槐叫我難堪麽?我卻還得向她施禮,可惱!但事已至此又礙於禮法,只得苦苦隱忍,於是勉強作揖道:“老臣參見娘娘……”

媚娘嫣然一笑:“太尉可還安好?”

或許媚娘並無惡意,只想表現勝利者的大度。可在無忌看來這句問候並無誠意,笑容中也飽含著嘲諷。對李治他還殘存幾分愧疚和親情,可對這個女人他實在沒一絲好感,甚至他覺得自己與外甥的權力之爭都被這個女人利用了。無忌越想越氣,收起恭敬之態,傲然挺胸道:“錯蒙娘娘惦念,老臣還吃得下、睡得安。”

“哦?”媚娘本就不是省油的燈,見他還這般強硬,霎時間種種舊恨湧上心頭——當初我與雉奴親訪太尉府,贈十車珍寶,封你幼子高官,你置若罔聞不理不睬;我娘親年逾七旬,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你絲毫不憫。直至今日你還這麽囂張,以為我武媚娘好欺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