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專制危機的一種解決形式

竊見兩年來,新法如秋荼凝脂,縣令如乳虎,隸卒如狾犬,書生以逋賦笞辱,都成常事。某實不忍以父母遺軀受縣卒擠曳,入訟庭,俛酷吏,裸體受杖,乃憤而出此,為紓禍計耳。

邵長青:《青門錄稿》。轉引自孟森
《心史叢刊》第一集“奏銷案”

陳名夏恐怕並不是滿族統治的殉難者。確切地說,在當時公眾心目中,他恐怕倒應該算是一個精明的投機家:在短短的10年時間裏,他先後侍奉過崇禎皇帝、李自成、多爾袞和順治皇帝。然而,許多人把他的被處死看作是對朝廷中南人的一個打擊。順治皇帝試圖避免給人以這種印象。同時,唯一被清洗的陳名夏的摯友,是推薦他出任尚書的孫承澤。孫承澤於1654年被彈劾免職。在陳名夏被判決後即受到懲處的其他官員,則是皇帝的“言事官”。順治皇帝痛切地譴責他們未能及早報告在政府中出現的這個明顯的朋黨。有八名禦史被降職或調離原任,其中包括趙開心和魏象樞。因此,他們之所以受處罰,並非是由於與“南黨”有什麽瓜葛,而是因為未能盡到其作為皇帝“耳目”的職責。而且,似乎是為了進一步表明他並不歧視南人,就在陳名夏被縊死的那一天,皇帝賜謚號給幾位江南士大夫,這幾位士大夫是在1644年崇禎自盡時,以死盡忠的。

南明海軍的威脅

皇帝不想使人們把處死陳名夏歸因於對南人的非難,也許是因為他希望在內院保持一種必要的平衡,以及因為,即便到了此時,江南的軍事形勢還是使得順治必須謹慎地繼續打開南方士大夫投靠滿清的大門。海軍將領張名振雖在1651年一度受挫,但又重新組織了海軍力量,再次在江南煽動起義,而他自己則威脅著要從海上發動進攻。同時,清廷驚恐地發現,在江南無錫附近,至少出現了兩起獨立的反叛密謀。當地的復明分子與魯王及永歷皇帝的南明政權進行秘密聯系,後者在雲貴地區,處於孫可望的保護之下。

早在1650年,孫可望派密使前來與住在無錫附近的前明尚書賀王盛聯絡,帶來了賀王盛以前的一個老師給他的信,此人當時正在東南與復明分子在一起。賀王盛說服了他的一個朋友眭本,與他一起到永歷政權那兒去。眭本與賀王盛同屬一個文學黨社。不過這位朋友只走到了長沙。該年年底,兩人帶著孫可望以及永歷皇帝的劄書一起回到江南。約一年後,賀王盛悄悄地與魯王政權的張名振軍隊接上了頭,並開始計劃在陸地發動一場起義,以配合海上的進攻。

第二群江南復明分子也開始在平一統和饒經這兩個人的領導下聚集起來。用饒經自己的話來說:

緣清兵至,毀某室廬,殺某家四人,某遷無錫,行醫為生。一人名江之龍者來,曰呂之選家中住一人名平一統,有膽略,得永歷帝一將印,募人起事。某曾晤之,求告劄數道。一日,某等造訪一統,一統曰某等須待其一行取告劄來,再行聯絡。一年後,一統攜告劄返。

當從遙遠的南方帶著永歷政權的消息而來時,平一統肯定激起了人們對他的極大敬畏之情。1649年夏天,他來到呂之選家,由江之龍將他介紹給呂之選。平一統在呂之選家住了五個月,就在這一時期內,他在自己周圍聚集了一批在感情上仍忠於明王朝的無錫人。呂之選後來告訴官府說,平一統在屋子裏行合祭之禮,拜崇禎像,為他的死去而痛哭流涕。同時,平一統還收到了南明政權的許多空名告劄。這些告劄又提高了他在另外那些人,譬如饒經心目中的地位。當復明分子奪得政權後,他就可以憑此來委派其他追隨者攝任地方官之職了。對於像饒經這樣敢於冒險的本地人來說,它們既是巨大權力的來源,又是巨大危險的淵藪。饒經受可能高升的機會的誘惑,接受了一份告劄,(因為隨著密謀活動不斷擴大,平一統不得不回到復明政權地區,去領取更多的告劄。因此饒經接受的那份告劄必定蓋有一顆真正明政權的印信。)但饒經接受告劄後,卻因此大為泄氣了。“某思之,某當受一告劄。然其時某不知何以自救。緣平一統道欲帶人馬南下也。”

與1645年至1647年間的復明活動相比較,無錫復明分子的範圍是極有限的。根據其中一個成員董煥奎(此人從饒和平那裏接受了永歷政權的一個按察使告劄)的說法,在1651年至1652年間,總共有15個人被授予了秘密的明政權告劄。1653年初,即農歷三月份,密謀者終於得知起事的時機已經來到。從南方來了一道諭旨,任命饒經為總兵,於是這群人開始全體到無錫郊外的青山寺聚集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