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湖廣初熟 第二節

“參政真能識見千裏之外。貧僧亦常以此事為念,夏國不比遼國。遼國除燕雲故地之外,本是胡夷所居,我大宋便能撫有,然若不能大量移民以鎮之,則終究只能親和胡夷,以夷制夷。得其地,除使邊境安寧之外,便無尺寸之用。而夏國河南之地,凡華夏強盛之時,未嘗為他人所有,河套之利,雖愚可知,不可盡言。若能進據靈涼二州,西則可開通絲路,北則可夾擊遼國,精兵良馬,其地所產,朝廷得之,可以征伐四方,而陜西無烽煙,大宋無西顧之憂。且夏國弱於大宋,旦夕有事,正可圖之。”智緣說起西夏之事,實是關系到平生的抱負所在,不由雙目炯炯,意氣軒昂。

“以夷制夷,未若化夷為漢。遼東非不能為我所有。”石越沉吟道:“然而我聽說遼國新主耶律浚,才智過人,決斷無疑,又信任賢臣,我大宋兵不練甲不精,一旦行軍,處處掣肘,且於遼軍,士氣不高,有未戰先怯之憂,真要打仗,勝算不多。故此我才力勸皇上不可輕舉妄動。歷來占形勢而兵敗,不知凡幾,實不得不謹慎。而夏國之事,若朝廷從長計議,陰做準備,一待有變,兵鋒直指靈涼,當其內外疑懼之時,則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故我的不少主張,都是急欲在四五年之內,克見事功。以便萬一西境有事,不至被國內之事困住手腳。”

智緣聽到石越這番話,當真喜出望外。這是石越分明告訴他:他已然決意圖謀光復靈武!智緣一身抱負,盡系於西事,王安石罷相,石越得勢之後,他以為石越行事謹慎,志在國內,便是對外用兵,也當是一二十年後之事,因此滿腔雄心,漸漸收起。不料石越切切之意,竟然不遜於他。而之前急欲在五年內完成移民,想必也是由此而來。智緣心意已動,便試探著問道:“朝廷歷來西事,在於聯蕃制夏,參政若要謀劃西事,不可不結納吐蕃。”

石越目光轉向李丁文,李丁文微微額首,含笑道:“吐蕃以青唐最盛,其酋長董氈本是唃廝羅第三子,尚契丹公主,嘉佑七年,契丹主思念公主,欲遣使迎還,觸怒董氈,遂殺契丹使者,絕遼通宋,至今已有十三年。當年夏主諒詐在位,以為吐蕃與契丹有隙,即領兵而西,欲吞並吐蕃,並亂秦州,時張方平相公在秦州,嚴陣以待,諒詐無隙可乘,轉攻青唐城,不料被唃廝羅擊敗。兩家世仇,愈結愈深,唃廝羅雖曾兩敗於元昊,卻三克諒詐。青唐吐蕃自是我大宋臂助。王韶平定熙河之後,西蕃亦多歸附。聯蕃制夏之策,已然成形。然而董氈終是蕃人,他日有事,無非使其出古渭州,取西涼城,以為牽制。若要謀劃西事,其根本還在中國。”

“善!”智緣本是試探石越之見識,此時聽李丁文言道吐蕃不可恃,不由大生知己之感,慨聲道:“本朝諸公,無一語能及此。王相公曾言,夏國一國戶口,僅能當陜西之一路,以陜西四路攻夏國,傾全國之力能供糧餉,不能成功,其罪在用人不當。又朝廷之中,凡議兵事者,盡以計苟安、彌邊患為便,故種諤取綏州、城羅兀,無不幹犯言路,眾議紛紛,以為釁事。貧僧願為參政言平夏形勢:平夏之地,以綏、宥為首,靈州為腹,西涼為尾,有靈州則綏、宥之勢張,得西涼則靈州之根固……”

石越微微頷首,吩咐道:“取地圖來。”頃時,便有家人將一幅地圖取來,掛在客廳的屏風之上。石越起身走近,仔細觀看地圖,便見在陜西以北、山西以西的河套地區,由東至西,盤垣著銀、夏、綏、宥四州,往西則有靈州與靜州,再往西則是涼州,也就是西夏的西涼府。這數州之地,便宛若一條長蛇,盤踞於宋朝的西北邊境,護衛著西夏的都城興慶府。石越知道銀、夏、綏、宥、靜五州,是李家的“祖宗基業”,而如今綏州總算落入宋朝手中,便如一根尖刺一般,插入銀、夏、宥三州之中,時刻威脅著蛇首,特別是銀州更是近在咫尺。而熙河地區,則與蛇腹靈州、蛇尾涼州,形成一個三角形,一朝有事,奪下蘭州,不僅可以鞏固西線,切斷蛇腹與蛇尾的聯系,還可以直接威脅靈州。更重要的是,掌握熙河,則宋朝與吐蕃便聯成一線,可以互相支援——王韶畢竟是知兵之人。

“參政請看——”智緣走到地圖之畔,手指銀、夏二州,道:“綏州屬銀、夏之沖,得綏州,則銀、夏不安。此處是橫山,羅兀城是橫山之要,若能兩險並據,則夏國國勢已危。種諤爭之,豈為失策?然所惜者,其能守綏德,不能救撫寧,患得患失,臨戰而怯,致使諸堡分崩,朝廷震動,將已成之業,付諸東流!種諤固有罪,然朝廷終於棄之,亦是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