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湖廣初熟 第六節

遼國。上京道。潢河。

潢河南岸,旌旗密布。遼主耶律浚自統十五萬皮室軍,從中京而來,想要渡潢河進逼上京臨潢府,將耶律伊遜勢力一戰蕩平。大將蕭阿魯帶率左路軍,統兵三萬,從上遊廣義縣渡河,漢人行宮副部署蕭奪剌與給事北院知聖旨事蕭迂魯率右路軍,統兵二萬,從下遊長寧附近渡河。而耶律浚親率十萬大軍為中路軍,從豐州渡河。大軍一旦渡過潢河,距上京臨潢府便只有區區二百一十裏,大軍兩日可到。因此,在潢河北岸,耶律伊遜親率十六萬大軍,據險而守,絕不容許耶律浚的大軍渡過潢河一步。耶律伊遜深知,一旦耶律浚大軍過了潢河,上京絕不可守,他的命運,便只能依托上京道那無比遼闊的疆域,與耶律浚捉迷藏;或者幹脆孤注一擲,把命運寄托在楊遵勛與女直部落的反叛之上。

此時寒風獵獵,潢河之上已經結起了薄冰。耶律伊遜早已把潢河上的幾座石橋全部拆毀,但是他卻沒有本事阻止天氣寒冷後,河水結冰的自然現象。他只能祈禱,祈望自己的兒子能夠說動一直狐疑不定的楊遵勛謀反,祈望帶著重禮前往幾個強大女直部落的使者能夠不辱使命,祈望前往宋朝、西夏、高麗的密使,能夠順利到達,說動他們用兵。但是眼下,在這一切實現之前,他耶律伊遜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證明給天下人看看——他耶律伊遜,有資格成為耶律浚的對手!

站在稍高一點的山坡上,就可以依稀望見南岸的皇帝金帳。耶律伊遜對此再熟悉不過了,那是用鐵槍紮成的硬寨,以粗大的毛繩將帳蓬連起來。每杆槍下都有一把黑氈傘,衛士們站在傘下躲避風雪。在槍旁就有小氈帳,每帳住五人。在金帳周圍,還設有拒馬、鈴鐺等物,防備敵人的偷襲與刺客。耶律伊遜自己的營寨與耶律浚的行頭,是差不多的。營中的那個小皇帝,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耶律伊遜是見過大陣仗的人,對岸那身著厚厚的皮衣,在寒冷的冬天依然軍紀嚴肅的軍隊,雖然也曾讓他感到一陣心虛,但是如果以他的三千最精銳的衛隊而論,則一定也不遜色於對方。甚至他部下的契丹軍隊,也稱得上是精悍之軍。但讓他擔心的,則是那些部族軍的戰鬥力,還有自己部隊的士氣始終不高的問題,也需要解決。

“耶魯斡攻又不攻,退又不退,究竟打的什麽主意?”說話的人是耶律伊遜軍中大將耶律連達,這人是軍中勇將,長得五大三粗,說話聲音洪量。他本不過是一個奴才,是耶律伊遜一手提拔起來的,因此對耶律伊遜甚為忠心。耶魯斡是耶律浚的小名,耶律伊遜軍中常直呼耶律浚小名,以示輕蔑之意。

“王爺,耶魯斡的確讓人莫測高深,這小小的潢河邊上,他已經停了將近一個月。數十萬大軍對峙於此,空耗糧餉,於他有什麽好處?難道他的補給就那麽充足?”說話的人細聲細氣,似乎有氣無力的樣子。此人是耶律伊遜府中幕僚,叫姚孝友,卻是個遼國漢人。

耶律伊遜騎在馬上,皺了皺眉,沒有出聲。耶律連達卻已粗聲說道:“我軍軍糧充足,怕他何來?”

“王爺,將軍。”姚孝友依然不緊不慢,細聲細氣的說道,“學生擔心的,是耶魯斡可能在等待什麽。大軍在外,利在速戰,以他之明,不可能不知。”

“他在等什麽?在等下雪,等潢河水結冰。他沒有那麽多舟船來渡十幾萬軍隊。”耶律伊遜重重的“哼”了一聲,臉色越發難看。所有的人頓時都不敢做聲,大家都知道,潢河結冰,是遲早的事情了。數月之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校,竟然將上京搞了個天翻地覆,雖然似耶律連達這樣的悍將並不服氣,但是許多將領都不免暗暗心驚。耶律浚用人不拘一格,帳下許多將領都是他一手簡拔,雖然為了避免士兵不服,將領失和,沒有人能夠單獨統領一軍,但是從那個叫耶律信的表現來看,委實不可輕視。若人人都能如此勇悍果決,進退如風,那麽己方的前途,便己經注定。歷來叛逆者的下場之悲慘,想想都讓人心寒。

耶律伊遜一方,真正的依賴,是利用時間與險阻來拖垮耶律浚。只要時間一長,南方的宋朝、東方的高麗、西方的夏國,甚至楊遵勛、女直部落,都會嗅到風氣,一起來搶奪,到時候耶律浚就算是阿保機轉世,也無力回天;而耶律伊遜一方便有機可乘。這一點,不僅耶律伊遜心裏明白,很多將領也明白。耶律浚本身一向有“英明”的賢名,畢竟又是天下公認的遼國太子,他的正統地位遠遠強過耶律伊遜擁戴的小皇帝。這一點,本身就給耶律伊遜一方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眾人口裏不說,但是潛意識裏,都己自居於叛逆者的角色。不過借著一個小皇帝的名號,來自欺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