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撫陜西 第四節(第4/6頁)

九百八十裏之外。

潼關。

站在潼關之外,仰望這天下雄關,石越不由想起張養浩的《山坡羊》。他下了馬車來,慨然吟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好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一個三十來歲的灰衣漢子騎著一匹河套馬從潼關方向緩緩而來,一面嗆聲吟道:“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依稀卻正是石越剛剛所吟之曲子。

石越心中大感駭異,須知道這張養浩是元朝人,這曲《山坡羊》石越以前並未寫出來過,當時之人,自然不可能知道。那麽此人必然是剛剛從自己口聽到的,但是那人眼下距自己的距離,少說也有二百步,他吟詞的聲音遠不及對方之洪量,對方能聽得清清楚楚,顯然是聽力過人。

那人到了石越車駕之前五十步左右,便勒馬停住,抱拳問道:“不知是哪位官人車駕在此?”

石越定睛打量此人,見他身材魁梧,劍眉入鬢,星目生輝,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灑脫,不由暗暗贊了一聲,高聲回道:“在下石越。不敢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人聽到石越之名,不由吃了一驚,詫道:“可是新任陜西安撫使石大人?”

石越微微一笑,回道:“正是石某。”

“草民史十三,不料今日得見石學士。”史十三早已躍身下馬,大禮參拜。

石越卻並不上前相扶,只是遠遠抱拳還了一禮,道:“閣下亦非常人,不必多禮。”

史十三起身凝視石越,笑道:“久仰學士的威名,剛才一詞,牌調新鮮,想是學士所作新詞。那一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實有佛子之大慈悲心。”

石越嘆道:“自古以來,治亂循環,朝代更替。大凡一代之亡與一朝之興,帝王將相或有得意者,有失意者,惟百姓只有一個‘苦’字。所以說,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以萬古枯而換一將成,用千萬百姓的生命與鮮血來換取一姓之權力,或者是某種了不起的志向,表面上說起來,人人都是冠冕堂皇,要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究其實,本質上又能有什麽區別?天下凡可置百姓生命安寧於不顧者,又豈能指望他得勢之後真能為百姓著想?”

史十三雙目炯炯,贊道:“在下實不曾聽聞此說。真茅塞頓開也。”

石越苦笑搖頭,指著不遠處的潼關城池,道:“這一座城池,不知見證過多少中國人的鮮血。”

“在下雖山野鄙民,亦曾讀過學士《三代之治》諸書,以學士之材智,想來有辦法讓天下不再流血。”

“我亦不過一平常人。若能以一己之力,讓大宋脫此治亂循環之怪圈,使中國少流血,多太平,於願已足。”石越說到這裏,不由觸動懷抱,慨然長嘆。其實說起來,要實現他的理由,百姓同樣會要有巨大的犧牲,只不過石越與旁人的不同,是他對於這犧牲,絕不會認為是理所當然而心安理得。

史十三顧視石越良久,忽然嘆道:“久聞石學士之名,不料竟有此慈悲之心。三秦傳聞,學士知杭州,兵鋒及海外;學士撫陜西,烽煙起西北。自元昊以來,陜西父老,苦於西事久矣……”

李丁文此時已到石越身邊,聽到史十三的話,不由冷笑道:“欲罷西事,當先滅西夏。若李氏不亡,陜西百姓欲求安寧而不可得。”

史十三的目光掃過李丁文,卻停留在石越臉上,問道:“此亦學士之意?”

石越卻不願意和一個萍水相逢之人談及此軍國大事,只淡淡回道:“軍國大事,非一地方守臣所能決斷。自有朝廷決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史十三喃喃說道,忽然縱聲笑道:“西夏聞學士來陜,坐立不安,竟密遣刺客數十,購學士之首級,我本以為此輩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不料竟是冤枉了他們!”

他此言一出,石越倒還罷了,李丁文卻是臉色一變,厲聲問道:“閣下何由得知?”侍劍早已摘弓搭箭,瞄準史十三。眾護衛亦紛紛取弓在手,圍了上來。

石越見史十三臉色從容如常,毫無驚懼之色,舉手止住眾護衛,道:“他並無惡意。”

史十三笑道:“學士不可過於信人。學士的首級,值三千兩黃金,來刺殺學士的人不絕於道。在下本來也是個刺客,不過見到學士之後,卻改變了主意。希望學士能善自珍重。”

石越沒有想到史十三自承是西夏的刺客,一怔之下,竟生了好奇之心,問道:“閣下是宋人還是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