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國之不寧 第七節

西夏大安三年八月。

興慶府承天寺。

“阿彌陀佛!”一個五十來歲的僧人身著一襲灰布袈裟,高宣佛號,信步走向高達一十三級的承天寺塔之下。恰逢一陣微風吹過,承天寺塔上各層檐角所掛鐵鈴一齊叮當作響,一個正在瞻仰這座西夏國內著名佛塔的白衣男子便在這鈴聲中轉過身來,朝僧人微微一笑。若是知道的人見著這副場景,必然大吃一驚。原來這白衣男子竟是大宋樞密院職方館知事司馬夢求!而那走過來的僧人,赫然便是如今在興慶府頗享盛名的明空大師!在司馬夢求的身旁,還一左一右伴立著兩個童子。

“大師別來無恙!”眼見明空走近,司馬夢求雙手合什,垂首朗聲問候。

“司馬公子一路辛苦。”明空在司馬夢求五步之外站住,合什答禮。

“談不上辛苦,陜西的兄弟們一路護送,十分周到。”司馬夢求微笑著注視明空,說道:“在下此來,順便帶了一點禮物,算是在下的布施。”說罷,朝身邊一個童子微微點頭,那個童子連忙從懷中抽出一張紅色紙帖,雙手遞給明空。

明空接過來,略看了一眼,便揣入懷中。道:“多謝司馬公子。”

司馬夢求微微點頭,看了一眼四周,見佛塔之外,古柏青松之間有不少人影忽隱忽現,又問道:“不知此間說話方便否?”

明空笑了笑,移目四顧,緩緩答道:“此間再無外人。”

“那便好。”司馬夢求沉吟了一下,說道:“大師在興慶府做得甚好,皇上已經許諾,只要收復河西,便封大師為聖明持國法師,為河西佛寺眾僧之首。大師在俗家之子弟,可蔭二人為官。”

明空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向北垂首彎腰,雙手合什謝道:“臣謝皇上隆恩。”

“石帥早曾與智緣大師有言,凡大宋威德所至,必同是儒、釋、道三教昌隆之所在。佛家欲普渡眾生,便當先助大宋成功,大宋成功,佛教亦當昌盛!”司馬夢求的語氣非常平淡,但在明空的心中,卻如同有一團熾烈的火焰在燃燒。

雖然朝廷中允滿爭議,但是宋朝鼓勵佛、道二教在環南海地區傳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整個政策雖然被很大一部分不信佛道的士大夫與儒生戲稱為“禍水南引”,但是卻毋庸置疑地被堅定的推行著,並且得到許多士大夫別懷他意的支持。

自熙寧九年起,宋朝朝廷就已經下達公文,凡是持祠部許可文書至海外傳法的僧尼,由市舶司支付單程船費;而自熙寧十年起,大宋朝所有僧道,皆須在海外傳法五年以上,剃度或收授弟子三十人以上,方可升為方丈、主持、觀主。與道士們的心不甘情不願不同,大批的宋朝僧人在普渡眾生的信念的支持下,遠渡至環南海諸島,傳播已經中華化的佛教,當然,順便也會教授漢文——並非每個宋朝和尚都懂梵文的。為了管理海外的宋朝僧道,或者說主要是為了替太皇太後與大宋朝皇帝陛下祁福,宋朝的皇太後,還私人捐資在大宋朝領土的最南端淩牙門修建了一座南海護國寺與一座上清觀。

這些還僅僅是公開的措施,在暗地裏,在石越的推動下,樞密院職方館在智緣等許多高僧的幫助下,與遼國、西夏、大理以至於高麗、倭國的一部分僧人,都建立了程度不同的良好關系。明空本人就是其中之一。才智出群,曾經遠至天竺取經的明空,其實卻是個因為家貧半路出家的和尚——甚至他的度碟錢都是智緣替他出的。不過這私毫不妨礙明空這個並不怎麽純粹的僧人,擁有自己的野心。所以他才在智緣的引薦下,接受大宋樞府職方館的“布施”。

“蠻夷之國,便是信奉佛祖,亦終不能如大宋一般護法,貧僧聽說如今西域一帶,已有異教傳入,信奉佛祖之民漸少,而信異教之民漸多,若大宋不能早日收復河西,非只是大宋之不幸,亦是釋家之不幸。”

“大師放心。”司馬夢求看了一眼高聳入雲的佛塔,笑道:“用不著大師等許多年,此地終當復歸中土。”

“如此甚幸。”

司馬夢求又說道:“在下來懷遠郡,尚另有一事。”他口中的“懷遠郡”,是興慶府在唐代的稱呼。

明空微微一笑,雙手合什,高宣佛號,問道:“可是為武狀元降夏一事?”

“正是。”司馬夢求臉色沉了下來,咬牙說道:“一直以來,陜西房都查不到文煥那廝的下落,不料便在十余天前,此賊竟已被夏主封為漢字院學士兼禦圍內六班直副都統,妻以仁多族之女,出入隨扈,夏主又為他營造府第,極盡親寵!此賊世代官宦,為大宋武狀元,其沒於西夏,石帥又上折為之辯護,不料竟然真已降敵,真是忘恩負義、無父無君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