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五節(第2/7頁)

“說得真輕易。”李清搖搖頭,放下手中的奏折,“如今的夏國,哪可能權歸於上?內有太後掣肘,外戚專權;主上欲抗衡梁氏,便不能不倚重仁多,仁多因此而自大,儼然自成藩鎮。縱使果真驅除梁氏,焉知仁多不為董卓?”李清放肆的說著,猛然想起文煥是仁多族的女婿,連忙收嘴。

文煥微微一笑,示意李清不必介意。“迫不得已,亦只能倚重仁多。依我之見,主上若想獨攬大權,終須仿效遼國。遼主登基以來,便以契丹、漢、奚三族為國之根本,重用漢、奚士人,不僅使國內三大族不致互相仇敵,收恩於上,並可以此牽制契丹貴族。主上若要改制成功,終須倚重漢人。”

“沒有兵權,終是無用。”李清只覺得文煥的說法,聽起來不錯,但是實施起來,根本不可行。

“若是組建一只全由漢人組成的軍隊呢?大夏國內漢人,勁勇並不遜於蕃人。若是建成這樣一支軍隊,由主上親自控制,又當如何?”文煥突發奇想。

李清眼睛一亮,隨即黯淡下去,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反問道:“朝中誰會同意?”

文煥也默然。

“如今只有一策可行。”李清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字地低聲吐出這句話,“否則,任何改制,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文煥甚至沒有擡頭,他已知道李清想說什麽。“若是失敗,又當如何?”

李清站起身來,踱至窗邊,背對文煥,沒有說話。他心裏非常明白失敗的後果,一旦失敗,自己可能會死,夏主可能被軟禁成為傀儡。但是,事到如今,還能不賭上一場麽?自己真的甘心做一輩子的蕃人麽?如果夏國成為一個漢化的國家,漢人在夏國有著光明正大的地位,如同現在的遼國一樣,漢人可以穿自己的衣服,用自己的文字,並且分享權利,那麽為這個國家效忠還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無論如何,李清心裏其實是非常地在意,他究竟是象個漢人一樣活著,還是象個蕃人一樣活著!

如果不能象漢人一樣活著,活著的意義也就相當有限。這一刻,李清的心裏,有了一種決然。若是這個國家最終也改變不了成為“蕃邦”的命運,那它也沒有存在的價值——李清雖然不知道這些詞匯,但是他心裏卻是確然這麽想著。

“若真是那樣的話,便降宋吧!”李清在心裏默默地說著。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李清用一種留戀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

文煥移過身注視著李清的背影,他並不清楚李清在想什麽。這幾個月來,他不斷的誘導著夏主秉常,堅定他不除梁氏,不能改制的信念,將改制遇到的全部問題,都推到了梁乙埋身上。新科狀元鄭大恩的這篇奏折,更是恰到好處——這必將進一步堅定秉常“梁氏不除,夏難未已”的信念。

文煥非常期待地盼望著西夏內亂的到來。“但願石帥已準備妥當。”文煥也在心裏暗暗說著。

簡單地忠誠於大宋,比起李清那種不自覺地對華夏文明的忠誠,的確要簡單得多。

時間的流逝,有時極慢,有時候又極快。

西夏國內的局勢,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的緊張,對利益的爭奪也越發的激烈,隱隱已顯出幾分劍拔弩張的氣氛來。在七月的時候,一直告病的梁乙埋突然之間宣布病情好轉,隱忍了將近一年的梁乙埋,似乎已經確定自己又重新站在了有利的一面,正式上表彈劾李清等人亂國,請求夏主暫停改制,起用元老重臣,驅除幸進之臣。秉常將這份奏折留中,只是派人好言撫慰梁乙埋,叫他“安心養病,莫問他事”。

但是梁乙埋既然出了頭,便決不肯“莫問他事”。

白天越來越短,黑夜越來越長。空氣中的風一日涼似一日,天空也似乎漸漸高起來。在以往,這意味著西夏的大軍要出動,而宋朝的防秋正式開始。但是,仲秋之時,一樁大事,再次震驚了整個興慶府,甚至是西夏全國。

九月,董氈突然出兵,抄掠涼州,斬首五百級。禹藏花麻下令守將出兵報復,結果被董氈打了個伏擊,折損三百騎!

軍報傳至興慶府,朝野之間,彌漫著憤怒、無奈、羞辱的情緒。

梁乙埋要求領兵出征,報復吐蕃,但是西夏國內盛傳董氈的出擊是受石越密令,目的是警告不肯聽話接受宋朝提出的和約的西夏,如果大舉出兵,不僅僅不一定能打得贏董氈,反而可能導致宋軍趁虛而入。自元昊去逝後,夏蕃之間的戰爭不斷,西夏的確也從未占到過優勢。報復吐蕃的打算,就此被壓了下來。

但是以兵威雄踞西北,曾經有打敗過所有的鄰國紀錄的西夏,淪落到任人欺負的地步,卻始終是無法忍受。戰爭並且勝利,才是西夏立國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