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六節(第5/7頁)

智緣一面聽著,一面將目光移向史十三,見他目光中頗有惱怒之意;他又將目光轉向那個西夏武官,這個男子卻是無可無不可的神態。櫟陽縣君默默地望了智緣一會,又繼續說道:“奴家以為,既然司馬大人明示西夏方略並無更易,大師理應給我們一個解釋。為何要突然改弦,幫助梁乙埋?”

“史大人與這位大人,亦是同樣的疑問麽?”智緣並沒有直接回答櫟陽縣君,反而轉頭詢問史十三與那位西夏武官。

“大師叫我史十三便可。”史十三瞥了西夏武官一眼,方直視智緣,沉聲道:“我只是想知道死去的弟兄是為何而死。”史十三顯然還不太適應“大人”這個尊稱。熙寧十二年冬季的損失,可以說是陜西房成立以來損失最慘重的一次,除了刺客中的兩名成員,其余十三名成員,都是莫名其妙被株連處死,西夏人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宋朝的細作,卻就這麽著受了池魚之殃,實在是非常不值。對於心高氣傲的史十三來說,這種失敗已難以接受,更何況這些人中,有相當一部分,是他生死與共十數年的兄弟。

那個青年武官卻只是漠然的說道:“我並無立場,不過旁聽與轉達而已。”

“阿彌陀佛。”智緣點了點頭,“職方館所訂之西夏方略,的確並無變更。”

櫟陽縣君與史十三迅速地對視一眼,二人默契地交換過眼神,耐心地等著智緣進一步的解釋。

“自興慶府自汴京,有數千裏之遙,往返非旬月不至。我等在外,須有權宜決斷,若事事須請示朝廷,雖有陳平之智,不能成其事。老衲下令不得誅殺梁乙埋,固然不曾有職方館之命令,陜西房要替李清誅殺梁乙埋,難道事先便有朝廷之令?”智緣從容說著,顯得胸有成竹,“且老衲有文相公親筆手令……”

“手令我們見過,否則亦不肯聽大師之令。”史十三粗聲說道,打斷了智緣的話,不滿之情,溢於言表。顯然,智緣這種程度的解釋,是無法讓他們心服的。職方館法令森嚴,下級對直屬上級的命令必須毫無保留的執行,否則必受嚴懲。智緣進入西夏後,便成為西夏境內身份最高的間諜,同時又有樞密使文彥博手令,可以節制職方館陜西房。但是陜西房在西夏數年的經營,亦不可能白白斷送在一個外來的和尚手上,既然司馬夢求言明西夏方略並無變動,那麽智緣還有沒有權力幹涉陜西房的運作,便成為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

“奴家與史兄,是想知道大師為何要改變既定之方略。”櫟陽縣君見史十三的語氣過於生硬,忙溫婉地解釋,但是言語中卻並沒有打算讓智緣含混過關。

智緣又看了三人一眼,史十三與櫟陽縣君的目光堅定,顯然若自己不能解釋清楚,此事就不能善罷幹休;那個西夏武官卻無可無不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老衲只不過不想重蹈遼國之覆轍而已。”智緣雙手合什,低聲宣了一聲佛號。

“何謂遼國之覆轍?”

“有些事情,縣君不知道。這位大人可能也不知道。但是史大人卻是一定知道的。”智緣含笑望著史十三。

櫟陽縣君與西夏武官好奇的目光,都投到了史十三身上。史十三卻默然似水,只是若有所思的望著智緣。

“遼國死了耶律洪基,反而造就了一位百年難遇的英主。”智緣微微嘆了口氣,“大宋雖利用其內亂之機,略緩邊患,從容變革舊制,對契丹占得上風,但契丹有此英主,終久必為大宋之患。而今西夏雖無英主,但是梁乙埋當權,不過豕中枯骨;李清、仁多澣若得志,誰可料焉?”

櫟陽縣君與史十三盡皆默然,那個西夏武官卻饒有興趣地聽著智緣的解釋。

“之前所以要扶植反對梁乙埋之勢力,是因其勢力於過弱小,所以助此輩者,不過欲使反對梁乙埋者,有足夠之能力與梁氏相抗衡,如此才能挑動西夏內亂。否則內亂雖起,梁氏反掌可定,我大宋之利何在?而今梁乙埋勢力已然削弱,若再擊殺梁乙埋,誰知梁氏一黨群龍無首,會不會瓦解於無形?李清一黨挾誅殺梁氏之余威,輔佐夏主親政,是虎歸山林,龍入大海,其勢不可制也。若果真如此,我大宋之利又何在?職方館辛苦經營,是為了替夏主中興大夏麽?”智緣犀利的目光掃過眾人,這個有時法相莊嚴有時和謁可親的老和尚,此時看起來更象是一個慷慨激昂的義士,“職方館在西夏之作用,是收集情報、策反官員、挑動內亂。為達成此目的,朝廷每歲在陜西房耗費的國帑,已高達二十萬至四十萬貫,幾乎相當於朝廷以往對西夏的歲賜。這筆錢,絕非是用來替夏主鏟除權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