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六節(第4/7頁)

不過兩個使者的真正使命卻是各不相同。去大宋的使者,是為了在道義上占據制高點,使宋朝不敢光明正大的幹涉自己征伐叛逆的軍事行動。而來興慶府的使者,則是要求西夏履行自己曾經許諾過的東西。

無論秉常有沒有履行承諾的意思,這件事本身,無疑卻是一個千載萬逢的機會。

興慶府城西三十裏,有一座普普通通的村莊。塞北江南,素稱富饒,這裏的村莊,與陜西的民居,表面上看起來亦沒有太大的區別。整個村子內,住著約八十戶人家,全是姓史,村莊亦以姓而得名,外人稱之為“史家莊”。史家莊祖上本是漢人,但此處淪於膻腥已久,村民久與羌人往來,早已漸漸胡化,除了耕種之外,也照樣放牧牛羊,過著亦耕亦牧的生活。而自漢朝甚至戰國以來剽悍的民風,在黨項人的統治下,更是被發揮得極致。這裏的村民,與普通的黨項人及各種落蕃人一樣,都要負擔兵役,隨著西夏的軍隊南征北戰,其武勇絲毫不遜於土生土長的蕃人。事實上,一般人也很難分辨出來,他們究竟是漢人還是蕃人。他們與蕃部的區別,無非是他們擁有“史”這個姓氏,以及要承擔更沉重的賦稅。但既便是他們自己,在大多數時候,也並不在乎自己是哪族哪氏的人民。普通的百姓,真正在意的,只是生存。至於對未來的希望,他們將之寄托於對佛祖的信仰,一個美好的來世……大安六年的正月,智緣就住在史家莊東北角落一座不起眼的民居內。這間許多年不曾修葺的土坯房內,即便是白天也顯得十分的陰暗,房中的陳設更是簡陋,除了一條簡單的板凳與一堆幹草外,便一無所有。

但這一天,便是在這座房子內,卻幾乎聚集了大宋西夏方面一半的高級間諜。垂眉坐在唯一的一條板凳上的,是智緣大師。他在職方館的地位超然,擁有僅次於司馬夢求的權力;身著黑衣,背著雙手站在西北角的粗壯漢子,是西夏赫赫有名的馬賊史十三;而站在他身邊,柔媚中透著幾分豪邁之氣的女子,是大宋櫟陽縣君;除此之外,還有一位身著西夏武官服飾的青年男子,手按佩刀,斜靠在門邊。

智緣從低垂的眼簾下,偷偷打量著屋內的幾個人。

屋中四個人,代表的其實便是宋朝在陜西諜報系統的四方勢力。智緣本人,代表的是職方館高層;史十三,代表的是職方館陜西房;櫟陽縣君,名義上直屬於職方館,但實際上代表的則是陜西路安撫使石越;那個青年武官,代表的則是某一位身份特殊的神秘細作——智緣心中泛起一絲不快,因為這位細作是如此重要,甚至連智緣都不能知道他的身份。不過智緣很快的將這種不快拋之腦後。這四方勢力,並非是絕對的,亦非對立的;各方既有相對的獨立性,但又緊密聯系,難以截然區分。職方館高層也罷,陜西房也罷,神秘細作也罷,都隸屬於職方館,基本利益是一致的。而職方館與石越之間,同樣有許多牽扯不清的聯系,別說石越現在是陜西路安撫使,單單是職方館創始人、現任職方館知事司馬夢求的出身,便注定了石越對職方館的影響無處不在。

“大師。”櫟陽縣君朝智緣斂衽一禮,首先開口打破長久的沉默,“按職方館的條例,若非事情緊急,我們四個人,是不當冒然聚集的。”眾人微微頷首,便聽櫟陽縣君繼續說道:“既是我們四人會了面,便是想定下一個章程——若再這麽著政出多門,對國事有害無益。奴家素仰大師之賢名,一向敬佩大師是方外的豪傑,佛門的英雄,不論是皇上還是文相公、石帥、司馬大人,也都是對大師敬重有加。奴家一介女子,斷斷不敢冒犯大師,然則……大師請看……”櫟陽縣君將一張紙條遞到智緣手中。

智緣接過來,便看到紙條之下,鈐著醒目的兩枚紅印——分別是司馬夢求的私印與職方館知事的公印,他再看紙上的內容,果然是熟悉的司馬夢求親筆手書的漂亮小楷:“所報之事悉知。至詢西事方略,此間並無更易,諸君何疑?但當精誠為國,功成不遠。雲雲。求字。”

“縣君是有見疑之意麽?”智緣看罷,將紙條還給櫟陽縣君,笑著問道。

“豈敢。”櫟陽縣君的聲音溫柔,但是卻綿裏藏針,“奴家斷不敢懷疑大師。惟兩月前刺殺梁氏之事,因大師之令,而使梁乙埋逃過此劫。其後梁氏報復,致使陜西房損失慘重。當日刺客中,有兩人隸屬陜西房,結果當場殉國。其後受誅連而無辜死難之同僚,計有一十三名。陜西房數年苦心經營,旦夕之間,在興慶府之力量竟損失三分之一強。大丈夫忠君王、死國事,魂歸忠烈祠,本是死得其所。然職方館在西夏之方略,數年以來,一直是扶植反對梁乙埋之勢力,收買、策反對梁乙埋不滿之文武官員。職方館未有明令,而大師忽行改易,恪於國法軍法,我等自當凜遵,但依程序,亦有責任上報汴京,請示上官明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