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九節

陜西的三月,草木已經發出新芽,但空氣中依然還有著絲絲寒意。

這是熙寧十三年的三月四日的傍晚。距離西夏己醜政變,已過去了一個月。因為文煥與仁多保忠成功逃過梁乙逋的追殺,在十余日後到達靜塞軍司的控制區,於是正月己醜日興慶府發生政變、夏主被幽禁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仁多澣立即向西夏十二監軍司派出使者通報此事,但是這位西夏國地方諸侯中的強者,卻非常的謹慎,並沒有立即站在與梁氏誓不兩立的位置上。這一點,出乎許多人的意料。

僅僅在仁多澣得知政變部分事實的兩天後,大宋陜西路安撫使石越的公案上,就擺上了一份有關西夏政變詳情的情報,這份情報同時以金字牌遞發樞密院乃至禦前,以宋朝的驛傳體系,可以保證最多四五日之後,這份情報能夠擺在大宋皇帝的禦案之上。因為熙寧十三年正月二十五日是己醜日,所以宋朝的這份情報稱當日西夏發生的政變為“己醜之變”。到了二月底,京兆府的《秦報》不知道通過何種渠道得知西夏政變的消息,衛棠親筆撰文,頭版頭條冠以“己醜政變”之名,各大報紛紛轉載,襲用此名,從此無論宋遼夏,不分官民,都稱西夏之政變為“己醜政變”。

當然,怎麽樣稱呼西夏發生的事情,只是無關緊要的小花絮。

宋朝的兩個敵國都不安穩,但是一個讓汴京的君臣們高興,一個卻讓汴京的君臣們擔憂。在西夏,大宋看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在遼國,耶律浚卻勢如破竹——這位大遼的皇帝是如此得到民眾與兵士的擁戴,他大軍所到之處,百姓殺掉守吏,士兵殺掉將領,紛紛投降反戈,即使得到宋朝“民間的走私”相助,楊遵勖也毫無作為可言,只是被嚇得躲在大同府的高城之下,苟延殘喘。

耶律浚將大同圍了裏外三匝,楊遵勖的傾覆,指日可待。

遼主的勝利,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剛剛辦完曹太後喪禮的趙頊與他的臣子們的神經。

一輛簡陋的牛拉四輪車,在夕陽余輝的照耀下,停在坊州宜君縣驛站之前。

“各位官人,宜君驛到了。”一個老邁的廂兵車夫朝車廂唱了個無禮喏,大聲招呼道。四輪車上,七八個旅人彎著腰走下驛車。

“咦?有怪物!”突然,驛站前有小孩子大聲叫喊起來,驛站的幾個驛丞順手抄起身邊的諸葛弩,左顧右盼,大聲問道:“在哪裏?在哪裏?”他們都是廂兵出身,雖然是不教閱廂軍,但是畢竟是吃過兵糧的,膽氣比旁人壯上幾分。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從一輛騾拉驛車後露出一雙眼睛來,指著剛剛從驛車上下來的一個人,怯生生地說道:“在那裏……長毛怪……”

眾人循他手指望去,原來是個蕃商,不由都松了口氣,頓時驛站之前笑成一團。一個驛丞走到小孩身後,輕輕踢了他屁股一腳,啐道:“什麽長毛怪,胡人都不識得?讓你來幫忙掙點小錢,可不是讓給我惹禍。還不去做事?”

那孩子見著眾人表情,已知必不是怪物,但是心中卻依然害怕,不敢去看那個蕃商,轉身一溜兒就跑了。那個驛丞朝著小孩的背影啐了一口,走到剛剛下車的旅人跟前,躬身笑道:“鄉下人少見多怪,各位官人莫要見怪才是。”又特意走到蕃商跟前,用半生不熟地官話問道:“不敢請問這位客倌如何稱呼?”

“我叫阿卡爾多。”阿卡爾多現在已能說得出一口地道的汴京話。他這是第一次到大宋內地遊玩,因為絲路斷了很久,內地宋人極少見到泰西人種,進入陜西境內後,他就經常被人誤認為怪物,這等尷尬,他早就習以為常,倒也並不介意。

“原來是阿……阿官人,”驛丞終於沒有弄明白阿卡爾多的名字,打了個含糊過去了,他笑著向阿卡爾多道了個歉:“小孩子無知,方才多有得罪,還請不要怪罪。”

“不知者無罪。”

蕃商口中冒出一句文縐縐的話,驛丞反而嚇了一跳。不過,在宜君縣,他這樣的驛丞也算是見多識廣之輩,當下又寒喧幾句,便熱情地招呼著這些客人進驛站休息。從驛車上下來的旅人,大多半各自散了,只有三四人,隨著驛丞走進驛站。

宜君縣的驛站從外觀上看,如同一座大院子,空間寬闊,內裏陳設十分精致。宜君縣原本只是一個中等規模的縣,最初隸屬於坊州,熙寧間司馬光主持合並州縣之後,坊州撤罷並於鄜州,從此宜君縣成為鄜延地區最南的縣城,處在連接延州與京兆府長安之間的官道之上,也是陜西路驛政網中重要的一個城市。它距南面的同官縣九十裏,距北面的中部縣(原坊州城)六十裏。水運上遠遠不如中部縣發達,甚至也不如同官縣,但是依靠通過宜君縣的官道,宜君縣的驛站與同官、中部兩縣的驛站每天拂曉時分,都有一趟驛車分別駛往對方的城市,到傍晚時就可以返程回到各自的城市。此外宜君縣還有一趟驛車連接縣內有著礬礦場的升平鎮。宜君縣因為交通上的便利,使得商旅漸漸增多,連帶著商業也繁榮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