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九節(第5/6頁)

種師道似乎怔了一下,立即說道:“朝廷不是還在議論麽?”語氣還是如平時一樣的平淡。

“但凡有大事,朝廷總是要議論不休的。”柴遠的話中帶著譏諷,“果真要朝廷諸公議論妥當,只怕夏主連兒子都生出來嗣位了。”他說的話未必沒有幾分道理,“小弟雖不是讀書人,但是朝廷那只事,我亦看得清楚。想打的也有,怕打的也用,各自的理由雖多,但歸結起來,也就那麽幾點。想打的,認為機會難得,必能建功;怕打的,擔心軍費不夠,禁軍打不過西夏人。”

“那柴兄以為?”種師道反過來問了一句。

“太皇太後剛崩不久,王大將軍又突然生病,眼見著不起了。朝廷諸公一時疑心不定,瞻前顧後。但是以弟之淺見,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假設遼主滅了楊遵勖,突然布告天下,要替天下行義,為夏主除奸,出兵滅夏,易如反掌。屆時以遼並夏,我大宋要如何自處?眼前夏國是以下犯上,朝廷出兵,是正三綱五常,一介使者至遼,休說契丹無力西顧,但是有力,大義之前,亦只得拱手。否則日後遼主無以服天下者。我軍亦不是不能戰,石帥主持西事,屢戰屢勝,區區一個王韶,何關大局?”

“這麽說,西方果然要打仗?”阿卡爾多興奮的插話問道,“大宋皇帝要出兵替一個國王平定叛亂的臣子?”

“天才曉得。”柴遠大大咧咧地笑道,“聽說司馬君實幾次叩得頭破血流,諫阻出兵……”

“那朝廷養我們做何用?”一直不願意多說的種師道忽然語氣激烈地說道。

柴遠頓時吃了一驚。

“朝廷並非沒有能戰之兵,禁軍整編已完成了八成。不取靈夏,養兵何用?”種師道聲音不高,但是卻是辭氣慷慨,顯然對於司馬光反對伐夏十分不解,對於種師道在內的大部分北方世家子弟來說,司馬光一直是他們所尊敬的人。

“禁軍整編已完成了八成?”柴遠卻愣住了,《新義報》去年底曾經報道過禁軍整編的事情,當時報上說對遼部署的禁軍整編順利,但是對西夏部署的禁軍整編卻因為戰爭而進展緩慢。顯然,《新義報》沒有說真話。

種師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輕描淡寫的掩飾道:“我不過是推測而已。以我的階級,亦不能知道這些事情。”

阿卡爾多對宋軍有多少軍隊完成整編不太感興趣,他用旁觀者的語氣笑道:“想知道朝廷是不是要用兵,其實只要打聽一下陜西的糧價有沒有上漲便知道了。”

柴遠贊道:“果然是高見。”

種師道含笑望著阿卡爾多,心裏面對這個蕃商也不由得開始另眼相待。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若朝廷果真有意西北,此時雖然未必集結兵力,但是卻一定會開始暗中籌措糧草,否則,朝廷的三公九卿們,未免也太讓人失望了。

這個年輕的軍官,此時還並不知道,居高位者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讓有識者失望。

三人如此邊吃邊交談著,忽然,聽到驛站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然後便聽到奔馬急停的嘶鳴,有人牽馬進入驛站,大聲說道:“驛丞,好好喂喂這匹馬,快燒點熱水,熱點小菜,我還要趕路。”

“哎。官人,這邊請……”驛丞答應著,引著來人往前廳走來。

門“吱”地一聲開了,一股寒風吹進廳中,眾人不覺一齊縮了縮脖子。便見一個戴著英雄帽的英俊的中年軍官大步走了進來。種師道看到這人,不覺一怔,忙站了起來,軍官顯然也看到種師道了,遠遠便笑道:“彝叔,你怎會在這裏?不是聽說你在朱仙鎮麽?”一面笑著,一面走近。

種師道連忙抱拳還禮,“遵正兄,你怎的來陜西了?”他心中的確是非常奇怪,這個軍官,乃是宋朝另一個武將世家、世世代代替大宋鎮守府州的折家將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折可適。折家雖然是羌人,但是世代忠義,頗得宋室信賴,府州知州,向來都是折家世襲,現任府州知州,便是名將折克柔。而折家的男子,大多都有武職在身。象面前這個折可適,不過三十歲,便已經是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

“有點公務。”折可適笑了笑,向柴遠與阿卡爾多告了罪,對種師道說道:“彝叔,後面敘話。”

種師道也向二人告了罪,隨著折可適走進驛館後面小院的一間房間裏。驛丞將一直備著熱水端了一盆來,放到坑邊,折可適一屁股坐在坑上,將馬靴、襪子脫了,把腳伸進熱水裏,舒服的叫了一聲:“痛快!”驛丞已將酒菜端到坑邊的小案上,折可適也不理會種師道,一面便吃將起來。

種師道笑吟吟望著,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了。他注意到折可適腰間有一塊銀牌。種師道與折可適用兩種類型的人,折可適不拘禮數,灑脫隨意,注重實效;種師道卻是時時刻刻用最嚴格的武人要求來要求自己,舉止有度,注重風範。但這樣不同性格的人,真正交往過的時間也不多,卻是極好的朋友,這正是世間可奇怪的一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