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十四節

“石帥。”仁多保忠想了一陣,終是拒絕了眼前的誘惑,但卻在言語中留了幾分余地,“主君蒙難,為人臣者何忍棄之?願石帥全我仁多家君臣之義。朝廷與石帥之恩德,臣等銘記於心,不敢或忘。若破賊之後,主君願舉國內附,則臣家自當為朝廷之忠臣。”

到了這時節,石越已經很清楚地知道仁多澣的底線了。仁多保忠面對這麽大誘惑亦不肯松口,毫無疑問,是受有嚴令。在大勢未明之前,仁多澣是一定要保持著夏臣的名份的。這方面仁多澣不肯讓步,那麽仁多澣本部人眾在戰爭中的地位,才是將來談判的重點。總之,石越是絕不能容許仁多澣這樣一個危險的因子留在宋軍身邊的。

盡可能的消耗仁多澣的兵力,分化、拉攏他的部將——石越不經意的又將目光掃過慕澤,“職方司收買慕澤,不是難事。他不是有個族中兄弟在職方司效力麽?”石越在心裏打過種種念頭。除此之外,再設法安插軍隊加以防範,應當不是問題……但這些,都不是現在要做的事情。

雖然已經承認退讓,但是石越在口頭上暫時卻不肯松口,“仁多將軍不妨再考慮一下。朝廷恩典,絕不輕下於人。”石越緩緩說道,“本帥先看看文將軍的傷勢……”

“多謝石帥。”仁多保忠謝道,他與慕澤都有幾分驚異。宋人對文煥的仇視,仁多保忠與慕澤是可以理解的,但石越如此作態關心文煥的傷勢,在二人看來,無疑是一種政治姿態——這分明顯示著宋朝決心籠絡所有西夏的將領,對過往的所作所為,既往不咎。對此,仁多保忠倒也罷了,慕澤卻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沸騰。

“石帥這邊請。文郎君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說,若能熬過今夜,便不會有事。否則……”仁多保忠引著石越往一間房間走去。他與文煥畢竟有幾分情誼,且文煥在西夏所娶之妻,正是仁多族的,二人又是親戚,說起文煥的傷勢,仍然忍不住擔心。而慕澤卻有幾分兔死狐悲的傷感。

“仁多將軍盡可放心,本帥必定會嚴懲兇手。”石越用憤怒掩飾著自己的傷感。

熱,四周全是滾燙,仿佛有烈焰燒灸著自己的身體,直達自己的內心。他覺得自己如處洪爐之中,正被炭火煆燒著。

他在無邊的痛楚海洋中漂浮,黑暗籠罩著一切,他卻覓不到可以依恃的稻草浮木。

神思既恍惚,卻又清醒。人生中無數的片段糾葛,似乎在這一刻紛至沓來,爭先恐後的在他眼中浮現。

啊,那是何處,如蔭綠蓋,無邊翠障,道上青草延綿,嫩綠可喜,那綠忽似一股清泉流過他的心,讓他在焦熱中感到一陣沁人的涼意,那,哪是那兒?他竭力的思索著,這地方是如此的熟悉,本應該是刻在他心底深處的呀,可為何,為何竟想不起來,那是那裏?

幾個青年正在那裏飛馳,談笑風生,意氣方雄,他們正縱馬追逐著一只牙獐。其中一個白袍青年猛一夾馬,竟比眾人快出一箭之距,便在這毫不間歇的一鹿,那英氣勃勃的白袍青年迅速抽箭搭弓——見弓如滿月,箭似流星,牙獐應聲倒地。青年們頓時發出歡呼。

潔白的羽箭,直刺入牙獐的腦內,這可憐的小獸還不及掙紮,便即斃命。

“好箭法!好彩頭!好狀元!”

有人高聲稱贊著。

他的頭突然劇烈的痛了起來,“狀元,狀元……”那個聲音也似利箭般,刺入了他頭顱。

“僥幸!”他聽到一個自己無比熟悉的聲音,按捺著喜悅,故做謙遜的說道,他忽然覺得自己突然進入了那聲音的內心:“這本就是十拿九穩的一箭。”

“文兄!”又一個他所熟悉的聲音道:“你今後有何打算?”他猛然間辨出,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薛奕!薛奕!

那個他無比熟悉的聲音,慷慨的,激昂的高聲道:“我們這些武人,無非是為國家戰死沙場。若有一天,能觀兵靈夏,克復燕雲,縱死無憾。”

“好個文煥!”

文煥……文煥是誰?他的頭又刺疼起來,這個名字,是如此熟悉,卻如空中的飛羽一樣無法抓住。眾人也齊聲喝起彩來,“壯哉斯言!壯哉狀元!”“果真能觀兵靈夏,克復燕雲,平生更有何憾?!”

“是麽?”薛奕的表情是那麽地不可捉摸,“可是我卻想替朝廷去控制那無盡的大海。石山長說,國家未來之財富,必來自於海洋。”

“海?”眾人轟然笑起來,“薛世顯,真是福建子!無怪都說南人乘船北人騎馬!”

“世顯,人說海上風高浪險,只怕不那麽好相予的。控制大海,談何容易?”也有人好意的相勸。

“世間無薛奕不能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