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十四節(第4/6頁)

司馬光已經隱約意識到,與其向西,向北,還不如向南,向南。

大宋在西夏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戰爭,人民就必須忍受物價飛漲的痛苦。一個如宋朝這樣的文明國家,與其它國家打傳統的大陸戰爭,至少在短期內,是絕不可能贏利的。打仗就是以財富換安全。但是宋朝的海船水軍若要在淩牙門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滅國之戰,莫說汴京,但是兩浙、廣州的糧價,都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輸了動搖不了國家的根本,贏了國家就能享受利益,或者這樣的戰爭,更適合大宋。

但是,標榜為漢、唐的繼承者,代表著華夏的正朔,大宋的君臣們,絕大多數都不可能將自己的目光從西夏與遼國身上移開。更何況,這兩個國家的存在,還代表著邊境的威脅與不安全。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太祖皇帝的名言,大宋幾乎是家喻戶曉。忍氣吞聲這麽久,好不容易有一個徹底扭轉乾坤,一洗恥辱的時候,豈能輕易放棄?!

趙頊是為什麽要變法圖強?!

在皇帝趙頊的心中,還有更深的隱痛——這個傷疤盡管整個大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也從來沒有人敢提起,但直到雪恥的那一天,它永遠是宋朝任何一個想要有所作為的君主最耿耿於懷的恥辱。

大宋的太宗皇帝,是在與遼軍的戰鬥中受傷,疽發崩駕的!

欲圖契丹,當先滅西夏。

趙頊的決心不可動搖。祖宗的恥辱,必須用勝利來洗雪。

“卿不必多言。便是砸鍋賣鐵,朕亦要打贏這一仗!”皇帝如此向他最重要的臣子們如此宣布著,“漢唐故土,絕不能久染膻腥!”

“陛下英明!”崇政殿中,所有的臣子都拜了下去,高聲附和著皇帝的豪情壯志。只有司馬光屹然不動,目光平靜從容地望著皇帝。

趙頊亦不以為意。他早已習慣他這些臣子的脾氣。平心而論,趙頊稱得上是史上少有的能優容大臣的君主。他將目光轉向他的樞密使與樞密副使們。

文彥博微微躬了下身子,沉聲道:“陛下,樞密會議商議的結果,臣等已具表上呈。”

“朕已讀過。”趙頊點點頭,由年高德勛的軍中宿將、元老們組成的樞密會議,是一個沒有決定權的參謀機構,專門就軍事方面的問題討論,提出建議供皇帝參考決策。樞密會議對於伐夏有種種意見,但有一點卻是統一的: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但是身為樞密使的文彥博,在伐夏的問題上,內心卻有點矛盾。他非常懂軍事,但卻並不是一個武人,而是一個名臣。所以,一方面,他有著與司馬光同樣的擔憂,擔心無法速戰速決,久拖不下,使國家陷入泥潭;另一方面,曾經久歷西事的文彥博,與樞密會議的那些元老宿將們一樣,亦無法放棄這樣的天賜良機。

這樣的機會,一百年間也只會有這麽一次。

況且,文彥博也明白,宋軍是有很大可能打贏這一仗的。宋朝為了這場戰爭,準備了許久了。熙寧十一年以來,陜西路通過種種手段陸續儲存了四百多萬石糧食,導致司馬光所說的熙寧十二年兩浙、湖廣米價居高不下的原因,這亦是其中之一。這四百多石軍糧,可供十余萬軍隊,數十萬丁夫半年至十個月之用(當年石越在趙頊面前,還是說了外行話,他大大低估了運輸的耗費;而司馬光亦低估了這個數字)。只要前期軍糧有充足的保證,以宋軍現在的戰鬥力,再加上其他方面的種種準備,戰爭就大有希望。

仿佛是堅定了自己的信心,文彥博繼續說道:“陛下已決心一戰,抵定西北。臣等不敢不切實言之。以軍費而論,臣以為一千萬貫的開銷是決然不夠的。雖然大軍在外,利在速戰,但若期以一年必勝,只怕不切實際。臣以為,朝廷至少需要有打上兩年的準備。除與西夏外,對契丹亦不可不防,開封黃河以北地區的堡寨,不能停工,與遼國接壤地區,尚須繼續修葺城池,保持警戒,以防有不測之變。禁軍之未整編部隊,亦當加速整編——在西夏作戰的軍隊,未必不需要援軍。此外,每次勝利之後的犒賞費用,亦不能省。朝廷不能奢望著前線的將士們節省著打仗。”

無論如何,文彥博都必須先將困難指出來,做鴕鳥是打不贏戰爭。

“此外,至熙寧十二年為止,朝廷在延綏行營有步軍四萬二千、馬軍一萬八百;環慶行營步軍一萬五千、馬軍九千;秦鳳行營步軍三萬九千、馬軍一萬二千六百;熙河行營步軍一萬二千、馬軍一千八百;長安以陜西內地駐軍步軍二萬四千、馬軍三千六百。全部禁軍合計步軍十三萬二千、馬軍三萬七千八百。這還沒有計算陜西路的廂軍、蕃兵、沿邊弓箭手的數量。西夏雖經屢敗,兼之內亂,但控弦之士,附翼於梁氏者,亦不下二十萬,其余各種勢力,更不可不防。朝廷欲期以必勝,不能僅以西軍之眾伐滅人國。樞密院以為,河東路之飛武軍第三軍、飛騎軍亦當參預伐夏之役。而自殿前司諸軍中,當調遣拱聖軍、驍騎軍、宣武第一軍、第二軍、鐵林軍為助。再遣使招董氈助戰,如此,方能保持對西夏之絕對優勢。故此,在計算軍費的時候,臣以為寧可高估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