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十八節(第2/6頁)

種諤也是極聰明的人,他公然指責李憲,本來是失言,雖然有許多禁軍將領心中既便是如是想,亦無人敢為仗馬之鳴,來呼應他得罪天子面前的紅人李憲。但他話鋒一轉,轉而把重點放到指責起石越的戰略來,立時,許多禁軍將領立時感覺心有戚戚焉。

戰爭進行還未到一個月,各路進展之順利,還要出乎眾人之想象。東線小隱君與折家軍早已會師,延綏軍與折家軍都是宋軍中能征善戰的部隊,梁永能本來想憑借夏州之堅城與宋軍周旋,不料在折克行的指揮下,宋軍猛攻夏州城三晝夜,西夏在平夏地區的名城便告陷落,夏州知州投降宋朝,三萬守軍幾乎折損殆盡。在中線,劉昌祚磨臍隘大破夏軍之後,便派遣李祥倍道兼程,趁夜偷襲鳴沙城,繳獲了西夏人沒有來得及運走的糧草近百萬石,並且從此靈州對於種誼、劉昌祚來說已是門戶大開;而主攻方向的宣二軍,也早已順利抵達靈州,在靈州城外安營紮寨。惟一進展較慢的,反而是西線的宋軍,但是克復蘭州,火燒天都山,卻也都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在這樣的情況下,都總管司一次一次不合時宜地申誡諸軍持重,是難以得到理解的。那些老西軍倒還罷了,雖然樂觀的情緒一樣洋溢在他們中間,但是這些人久經沙場,對西夏人有更清醒的認識。此時的西夏,就如同一匹羸弱的狼,雖然步步後退,但只要沒把它徹底打死,就要堤防它拼命的一搏!

但是,來自殿前司的那些眼高於頂的禁軍將領與一部分青壯派西軍將領,卻不會這麽看。特別是殿前司諸軍的將領,這些人中有許多從未與西夏人真槍真箭的戰鬥過,眼見著友軍連連告捷,敵軍“不堪一擊”,便以為西夏人不過是一只死老虎,兼之來到陜西也有了一段時間,對陜西也有了一分適應與熟悉,那種新鮮與敬畏的感覺早已消逝,才來時尚有的幾分謹慎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每個人都只想著快點上前線打仗,以便多立戰功。每一份捷報傳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得眼睛都紅了,這些將領竟是生怕著功勞都被友軍搶走了,一個個都躍躍欲試!若非石越是進過政事堂值日、鎮撫一路、打過兩場大仗的三品重臣,還真是難以彈壓得住。尤其是殿前司諸軍的將領,有許多都是出身名門,甚至是開國功臣之後,平日裏結交王侯,出入公卿,自視甚高,哪裏會把別人放在眼裏?若非石越的聲望名位,在這些世家子弟之心目中還頗有份量,兼之西軍傳統一向是治軍嚴厲,讓這些人忌憚三分,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如此心態之下,平日裏每日都不知有多少人要來找石越請戰,此時哪裏還經得起種諤撩撥上幾句?

驍騎軍副都指揮使王師宜早已上前說道:“李大人用兵如何,末將並不敢置喙。然末將亦讀兵書,孫子雲:‘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裏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其用戰也勝,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夫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今日之事,曝師於外久矣,日費何止萬金?而內則空耗國庫,外則有契丹虎視狼顧,非國家之利也!末將愚鈍,敢請石帥三思,‘兵貴勝,不貴久’,客軍在外,當早定大計,速戰速決!師宜雖不材,願供石帥驅使!”王師宜的曾祖父王審琦是開國名將、瑯琊郡王、太祖皇帝的布衣之交。王家滿門冠佩,單單在這西征的大軍中,六品一級的武官便有近十人,王師宜並不是特別出眾。但他是由內殿班的禦前侍衛出身,受當今皇帝的賞識,隨章敦征討南方蠻夷,積功而升遷,在禁軍整編中又得到郭逵的青眼,不過二十六歲,便已官拜振威校尉。這個仕途可以說是一帆風順的世家子弟,此時正是心高氣傲之時,一心盼著能在西夏立下大功,不僅在眾叔伯兄弟中揚眉吐氣,也能為自己的前途壓上一枚重重的法碼。眼見著戰爭打了“大半”,除了仁多澣的部隊,驍騎軍竟連半個西夏兵都不曾遇到過,王師宜早已急得坐立不安。

王師宜一開口附和,議事廳內立刻便亂成一團,那些被憋了一肚子牢騷的禁軍將領,全都趁著這個機會發泄起來。眾人七嘴八舌的向石越請戰,表達著自己的不滿。王師宜之類的世家子弟出身的將領,肚子裏還有點兒墨水,說話倒還算文雅;其余的將領卻有不少連字都未必識得幾個,文盲更是比比皆是,說汴京官話都不怎麽利索,一說得興起,各種土話、臟話,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盡皆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