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十八節(第3/6頁)

事情轉瞬間發展成這樣,在議事廳內有資格坐下的幾個人,臉色都變得極其難看,但既便是劉惟簡,面對著這些牢騷滿腹的將軍們,也感覺到幾分棘手。石越親信的參軍與幕僚們,支持當前作戰計劃或者是親附石越的少數西軍將領們,人人面有怒容,但是這些人大都是資歷尚淺,在軍中威望不足,卻不敢輕舉妄動;還有一少部分老成持重的將領們,卻是默觀事態,不肯作聲。

所有人都等著石越的態度。

種諤得意地望著石越,目光中帶著幾分挑釁。朝廷讓一個書生來統兵,已是大錯特錯。而石越卻還不肯采納自己的意見,“畏縮懼戰”,更是不能容忍。“絕不能讓一介腐儒毀了這場戰爭!”種諤在心裏給自己打著氣。他注視著石越,他相信這個石越這個書生,已只有兩個選擇:要麽勃然大然,但這樣眾將口服心不服,他便可以通過樞密院來彈劾石越,讓樞密院向石越施加壓力——樞府是絕不可能不在乎這麽多將領的意見的;除此之外,石越便只有讓步,只要石越妥協,讓他領軍出征,他便有絕對把握攻下靈州,從而徹底主導戰局的發展。

種諤當然也知道攻取靈州會有一定的難度,他畢竟在環慶路呆了幾年,對西夏人也非常熟悉。但是他卻更加相信自己,相信大宋的精兵絕非西夏人可以抵擋,他堅信這一點:盡管所有的麻煩都可能存在,但是他依然能夠攻下靈州城。

但石越卻只是平靜地回視著種諤的目光。他似乎一點也不惱怒,也沒有大聲喝斥,但也絕非是想要妥協。石越用一種沉靜、冷淡、威嚴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緩緩地掃過廳內每個人,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禁地感覺到一種畏懼,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唇,垂下眼簾,似乎是想要避開他的目光。

王師宜本來還想要說幾句,但他看到石越的目光之時,便下意識地把頭低了下去。石越的眼神,便象是他小時候做錯了事情被父親發現時,他父親注視他時的眼神。眼神裏不僅僅有無言的責怪,更多的是一種威嚴與自信,這種眼神明白無誤地告訴著你尊卑高下對錯之別,既便你堅信著自己是正確的,但看到這眼神,依然不自覺的會產生一種心虛的感覺,對自己的判斷產生動搖與懷疑。這樣的感覺,王師宜在初次面對皇帝的時候曾經有過,那是一種因自小所受教育而產生的對天子的敬畏,但見多了皇帝之後,這種感覺便漸漸消退了。後來,當他每次見到樞密使文彥博的時候,或者碰到戶部尚書司馬光的時候,也會有同樣的感覺,那是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讓你覺得對他們,你只能仰視著。但他從未想過,一慣平易近人,有時幾乎讓人感覺是“溫文敦厚”的石越,也會有這樣的眼神。

“我不曾說錯甚話語!”王師宜在心裏對自己說道,堅定著自己的信念,努力克服著自己心中的別扭,去正視石越的目光。此時,他霍然發覺,議事廳中,已經鴉雀無聲。

人們的目的未必純正,但是每個人都相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石越此時,尤其堅信自己選擇的戰略並沒有什麽不對的。但是,對這些牢騷滿腹的將領們,僅僅用紫袍玉帶來壓迫他們是不行的,將帥不和,從來都是兵家之大忌。但石越同樣也無法與這些將領們一道來分享他的“歷史經驗”。他無法告訴他們,“曾經”有過的五路伐夏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什麽……這不僅僅是因為這是無法讓人相信的秘密,亦是因為歷史已然改變。

要設法讓他們心服口服。

石越一把抓起放在案上的寶劍,緩緩起身,轉身用劍鋒指著他座位後面巨大的西夏地圖屏風,沉聲問道:“有哪位將軍知道,逆賊的主力在何處?!”

那些發著牢騷的將軍們都怔住了。

只有種諤答道:“末將以為,他們應當在興靈之間!”

“應當?”石越反問道,“種大人如此以為,可有憑據?”

“以目前各處所知軍情觀之,逆賊主力當集中在我軍之正面。而宣二軍只是略受阻擋,便已至靈州。據宣二軍之觀察,靈州城之賊軍不下三萬。末將相信,賊軍是將主力收縮於興靈之間,以誘我深入,在彼所熟悉之地與我決戰,以收地利。我軍正好可以將計就計,只要攻下靈州,興州便處於我兵鋒之下,賊軍幾無回旋之地,大計可定!”種諤的判斷,應當說是部分正確的。面對著咄咄逼人的宋軍,西夏人將主力集中於一處,先避敵之鋒芒,然後再依托地利以求決戰,不失為明智之舉。種諤久經沙場,號稱熙寧一朝的名將,他對敵情的判斷是非常敏銳的。

石越淡淡地注視著種諤,半晌,他手中寶劍突然指向靈州與韋州之間的廣大地區,“我大軍一旦集於靈州城下,自靈州至韋州,便形成數百裏之薄弱地帶。種大人以為,賊軍是依托靈州堅城與我決戰,還是會繞至吾軍之後,攻擊吾軍之糧道?!又或者,其大軍根本便藏在此處,等待著戰機。這數百裏糧道,吾軍無任何憑恃,將要如何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