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二十七節(第2/9頁)

葉悖麻沒有理會耶寅,他緩緩走回自己的坐騎旁邊,按綹上馬,向城樓走去。部將們連忙紛紛跟上。只有耶寅沒有移動,他望著自己父親的背影,在慘黃慘黃的天穹下,恍惚如一棵枯老的樹幹,孤獨、倔強、無力的挺拔著,支撐著自己無法支撐的重量……耶寅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靠著一斷焦木坐下,低聲哼道:“黔首石城漠水邊,赤面父冢白高河,高彌藥國在彼方,……”

耶寅很少唱夏人自己的歌,但此時此刻,卻再無另一首歌,更能表達他心中的悲愴與無奈,還有深深地眷戀。

李憲大營。

中軍帳中,只坐著李憲與王厚兩個人。

李憲皺眉望著帥案上面的書信,腦海中不斷現出書信的內容。“某頓首啟。冬序始寒,不審台候動止何似?四月奉詔,某與公分道並進,以討不臣……賴祖宗之德,興靈克捷可期。然某聞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既得隴,復望蜀!既得隴,復望蜀……”李憲輕輕搖著頭,苦笑。

王厚抿著嘴唇,半晌,方長長吐了一口氣,嘆道:“就是有些不甘心。”

“然石越說得亦不算錯,夏國一亡,西蕃確是不可不防。董氈老矣,然那個阿裏骨,若不早為之備,終久必為後患。”李憲將石越的書信收起,起身走到一幅地圖前,沉聲道:“若果真如石越所言,黨項敗亡已是遲早之事,則滅夏之後,朝廷的確無法久駐大軍,否則國帑空矣。”

他拿起一根鐵鞭,挨個指著地圖上一個個地名,“平夏與興靈,乃是西賊巢穴,他們經營百年,樹大根深。且外有契丹覬覦,內有仁多澣之隱患,縱然平定,無重兵駐軍,難以安寧……”他一面說著,一面苦笑。

王厚早已起身跟至地圖前,默默望著地圖。

石越的信雖然寫得很文雅,卻把事情說得很清楚。

伐夏之役在軍事上到目前為止的確取得了巨大的勝利,而且從戰情通報來看,這些勝利也是建立在鞏固的基礎之上的。但在財政上,對於宋朝而言,卻是一個災難。滅掉西夏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從長遠來看,對於徹底解決宋朝的冗兵與冗費問題,進而徹底解決財政之問題,都極為關鍵。這些道理,稍有見識的人,都不難看出來。然而這些好處都是比較長時間以後的。以現實的情況來看,無論是戰爭之前的準備;還是戰爭之中的轉運;亦或是戰爭之後占領,宋朝已經為此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而且勢必還將繼續支付龐大的開支,在短期內卻看不到多少收益。當戰爭還在進行的時候,無論財政有多困難,朝廷都會設法保證供給。但一旦戰爭結束了,問題就會暴露。如果還要並不寬裕的國庫支付大量的軍費來供給軍隊以鞏固對西夏的占領,朝廷就難免變得斤斤計較,欠餉欠糧難以避免。為了盡量節省開支,也為了減少政治上的阻力,在西夏舊地的駐軍也一定會削減。如此一來,為了避免分散兵力,宋軍有限的兵力,一定會集中在平夏與興靈兩個重點地區。

這樣的後果,就是會州、蘭州以及以西的地區,都勢必成為宋朝勢力薄弱的地區。如果西蕃勢力借此機會大肆擴張,不出十年,必將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人的野心是隨著力量的增長而增長的,今日的聯軍,一旦力量達到一定程度,誰敢保證說它不會是第二個西夏?

所以石越特意寫信給李憲,委婉地表示,戰局與開戰時已經不同,李憲部是否繼續向興靈進兵,已經不如開戰之初那麽重要,並希望李憲能夠“見機行事”。

石越的意思是很明白的,他認為折克行與種諤足以平定興靈,李憲應當從長遠考慮,設法替宋朝在蘭會地區甚至更西的地區打下一個好基礎,特別是要防止他們此時的聯軍——青唐吐蕃坐大。只不過石越說得很客氣,他顧忌著李憲的面子與情緒。李憲的副帥身份與特殊地位,是石越不能隨便命令他怎麽樣便怎麽樣的;而且攻下興慶府,對於所有宋朝的將領們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事情。李憲與王厚自熙河進兵,本來就沒有赫赫之功,唯一的盼頭便在興慶府之戰,石越也無法說不讓他們打便不讓他們打。所以,他在信中並沒有對李憲提出任何強制性的要求,是繼續按原計劃進軍,還是改變策略,由李憲自己決定。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沒有人不希望是自己的軍隊第一個登上興慶府的城頭。

折克行殲滅了梁永能;種諤不出意外,功勞薄上也將記下靈州城這重重的一筆。而李憲與王厚,無論是蘭州還是會州,在折克行與種諤的功勛面前,都顯得黯然失色。

對於李憲與王厚來說,唯一的機會便在興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