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二十七節(第4/9頁)

耶寅望著葉悖麻,又看了看耶亥,終於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我奉令守西平府,這等大城,準備周詳,竟守不了三四日。我無能誤國,只好以死相報,但卻也不得不為將來打算……”

“父親……”耶寅有心要安慰幾句,但話到嘴邊,卻只覺得一種無可挽回的悲哀。耶寅早就預見到靈州是絕對守不住的,但他也想不到,不過兩三天的時間,靈州城就真真正正地走到了絕路。草料場被猛火油擊中,也許只是一個意外,但這種意外,卻格外地打擊著人們的士氣。難道真的連老天都站在宋人一邊麽?耶寅痛苦地想道。

葉悖麻沒有看耶寅,也沒有停頓,繼續說道:“城中還有數千精壯戰士,今晚你們兄弟便率領他們連夜渡河,先到靜州,保護皇上退回興慶,聽候太後分派。”說到這裏,他稍稍頓了一下,看了耶寅一眼,方道:“將來是戰是和,是守城還是西狩,自有太後與皇上決斷。爾等不得擅作主張。耶亥,你看好你弟弟。”

“還不如決一死戰!”耶亥雙眼通紅,粗聲道。他性格寡言少語,此時也不肯多說什麽,只是簡短的回答。

耶寅斜眼瞥了耶亥一眼,他自然不知道秉常已經被迎回興慶府,這的確也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但在耶寅看來,天地間也絕沒有留著父親赴死,而兒子獨存的道理。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耶寅撲通一聲跪在葉悖麻面前,道:“父親既不肯用我之謀,兒子寧願留在此城,與宋人決一死戰。”

“什麽決一死戰?!”葉悖麻拍案怒道,“留著你們在,難道便擋得住下一次宋人的主攻?”

“未必。”耶寅沉聲道:“死守自然必輸無疑,但如果我們反擊呢?”

“反擊?”葉悖麻不覺反問道。

“不錯!宋軍正是不可一世之時,未必能料到我們會偷營。我曾經觀看宋軍軍容,涇原所來之軍軍容嚴整,不可輕犯,但是環慶所來宋軍,卻有數營不及其余宋軍。便在今晚二更,父親可挑選精壯敢死之士,懸槌而下,擊其薄弱。另遣兩支奇兵先出潛行,待城中號角聲響,一支多舉火把,布疑陣,自北而來,詐為援兵大至;另一支至四更時分,掘開七級渠與諸渠灌,引水淹營。趁宋軍慌亂之時,父親再親率大軍出城,勝負一夕可定!”

耶寅的話剛一說完,葉悖麻騰地便站了起來,雙目炯炯,凝視耶寅,連連贊道:“好!好!成王敗寇,在此一舉!”說罷霍然轉身,對耶亥說道:“你暗中派人在城內各處堆積薪木,若能大破宋軍,一切休提。若其不然,便一把火燒了這西平府,引兵北走。”

整天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煙灰的太陽終於開始西沉。宋軍的攻城炮也停止了攻擊,震天雷的爆炸聲漸漸稀疏,夜幕緩緩落下,天地間也隨之慢慢靜寂下來,除了偶爾能聽到城外宋軍大營中的犬吠之聲,靈州城內外都顯得很安靜。

終於,更夫敲響了鑼聲。

一更到了。

耶亥提著一壇酒,挨個地給站在他面前的三百名身著黑衣的死士倒著酒。他與耶寅不同,宋朝能夠吸引他的,只有一樣東西——酒。給最後一個人的碗中倒過酒後,耶亥將酒壇摔到地上,“嘩”地一聲,酒壇便被摜成一地的碎片。耶亥大步走回隊伍前面,提起一個酒壇,撕開封泥,大聲道:“這是上路酒!喝!”

說罷,舉起酒壇,咕嚕猛喝了一大口,一把便將酒壇砸了。那些死士們也跟著他一口幹完碗中的美酒,一齊將碗摔得粉碎。

二更鑼響。

夜幕籠罩的靈州城頭,從宋軍難以觀察到的幾個死角處,悄悄地放下了數以百計的黑影。黑影們弓著腰,利用夜色與地形的掩護,躲過遠處宋軍巡邏士兵的觀察,悄悄地向著目標中的幾座宋軍軍營靠近。

很快,耶亥與他的敢死隊們幾乎都已經可以看得清宋軍營寨中夜間巡邏守望的臉孔了。但那些在夜間警戒的宋軍對眼前的危機,卻依然毫無覺察。耶亥望了一眼宋軍的旗幟,在心裏哼一聲:“驍騎軍!”他心裏更加放心,宋朝的西軍並不是那麽好相與的,但是象驍騎軍這種從繁華錦繡之地出來的宋軍,他從心眼裏感到輕蔑。耶亥與宋軍作戰經驗豐富,他知道宋軍守營的經驗非同一般,比如西軍的傳統,就是非常重視狗。每支軍隊都會喂養大量的戰犬,這些戰犬被用來協助宋軍守營、包圍、追擊,在不得已時還可以充當軍糧。在戰犬的幫助下,夜間用少數精銳部隊偷襲宋軍本應當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但是耶亥面前的這支驍騎軍,顯然並沒有這個傳統,營中幾乎不聞犬吠之聲。也許這個什麽驍騎軍的都指揮使,在心裏將狗與鷹僅僅只是當成一種宋朝貴人打獵遊玩之時的寵物了,而徹底忘記了那些貴人嬉戲的時尚,有許多原本就是從戰營裏學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