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聞戰鼓意氣生 第三節(第4/6頁)

高遵惠瞥了一眼田烈武,“田將軍先起來罷。”一面道:“有請!”

頃刻,便見一個三十來歲的關西大漢掀開帳簾,彎腰走了進來。見著高遵惠,已抱拳拜了下去:“李渾拜見高大人。”

“請起。”

“謝大人。”李渾站起身來,望著田烈武,笑道:“致果,看來你我運氣不太好啊!”田烈武苦笑不語。李渾又玩世不恭地笑道:“致果可不能一個人將罪過全擔了,這可是揚名天下的大好機會。”說完,見高遵惠正看著他,忙轉過頭來,正色道:“高大人,擅調禁軍之罪,下官這個護營虞侯也有份。若要治罪,下官絕不敢混賴。然下官殿前侍衛班出身,全族皆蒙皇恩,未能報國效忠而以罪論死,雖死不能瞑目。求大人成全,只要平定了渭南那些叛軍,下官便當自縛至大人轅門前請罪,李渾九泉之下,亦感大人恩德。”

高遵惠早知道這麽大的事情,絕難瞞過護營虞侯——樞府公文是那麽好偽造的?唐康再膽大妄為,也不敢做這種冒天下之大韙的事情。真要做了這種事,別說石越、文彥博,便是皇帝本人也保不了他。高遵惠或許會相信田烈武能抱著必死之心去平定渭南兵變,但他絕不會相信唐康也會如此。他本以為田烈武或做了什麽對護營虞侯不利之事,卻沒料到這個李渾竟是同謀。不過,更讓他驚訝的是,是李渾竟是殿前侍衛班出身——衛尉寺軍法官,做到從九品以上,便要調入大內諸班直充宿衛三年,才能放出繼續晉升;又或者,是在大內諸班直服役五年以上,由皇帝親自派到講武學堂一年,再至諸軍做指揮一級以上單位的軍法官。這是為了保證皇帝對軍隊的控制。但據高遵惠所知,殿前侍衛班的侍衛,是絕少出任軍法官的。這殿前侍衛班是所謂的“羽林孤兒”,三千五百余名侍衛,全是烈士子弟,在殿前諸班直中地位特殊,放至諸軍中,一般便直接任指揮使以上武官,這些人,極少有願意出任軍法官的。

“田將軍,李將軍。”高遵惠沉下臉來,他心中猶豫難決,田烈武、李渾義不畏死,他不能不有所觸動,而左右取舍中的利害抉擇,更讓他無法立即做出決定。他的語氣甚是無奈,“君輩只知要某成全,卻叫誰來成全我?!君等行事,情理雖可諒,國法卻是難容。我若不管,又是置國法於何地?”

“高大人。”唐康在旁邊默然觀察許久,聽到這幾句話,更是斷定高遵惠心懷猶豫,他計算利害,便知道此時非把高遵惠拉下水不可,“然而大人縱是管了,他日要奈朝議、清議何?休說渭南、陜西的百姓,國家今日之局勢,高大人難道看不清楚麽?”

“康時!”高遵惠仿佛被刺到,霍地轉身,望著唐康,冷冷道:“只怕你也脫不了幹系。”

“禍福榮辱,下官早已置之度外。”唐康毫不退縮,直視高遵惠,亢聲道:“但下官亦知道,士大夫當以天下興亡為己任。渭南兵變,本不足慮,然如今整個益州路,竟無異於一個大火藥桶。西南夷叛亂此起彼伏,兵禍連結。州縣被叛夷攻陷,漢人、熟戶死者數以萬計。朝廷鎮壓叛亂的軍隊在益州屢戰屢敗,若不及時調兵入蜀平亂,只恐西南諸州數千裏,非復朝廷所有!而益州路百姓之困苦,更讓人望之心驚,小股百姓逃匿山林聚嘯為盜,已非一宗兩宗,若不能盡快息兵,使百姓稍得休息,王小波、李順之事,便要復見於今日!大軍入蜀,非止為平叛,亦是為震懾心懷叵測之徒。當此之時,絕不能讓他處再出亂子了。渭南兵變,必須盡快平定,否則朝廷兵力聚於陜西,則益州必然空虛,只恐便要有不堪言之事。高大人於戚裏中,素稱賢者,若為一人之得失,而坐失戰機,以致禍延西南,將悔之何及?!”

“果……果真有百姓逃匿山林為盜之事?”高遵惠被唐康所說之話震驚了。益州局勢,難道真的敗壞到了這種地步?

“我豈敢亂傳謠言?”唐康苦澀地說道:“事關考績,地方官多隱而不報。大人應當知道這幾年間,朝廷發行了多少交鈔!朝廷為供應軍需,在益州和買糧食物品,征用民夫,交付的都是交鈔。成都一面是糧食奇缺,一面是交鈔泛濫,官價和買,八百文交鈔一石米,而成都市面上交鈔兩千文,才能買到一石米!多少地方百姓,連糠都沒得吃。”

高遵惠長嘆了一聲,默然不語。物價上漲,並非只是益州路的個別現象,包括陜西路、河東路、京東西路、汴京、兩湖甚至是河北,都有不同程度的物價上漲。他在汴京的朋友私下裏寫信對他說,朝廷每年收的銳,都是逐漸地銅少鈔多,到了去年,幾乎全變了交鈔,朝廷每年自各銅礦開采出來的銅,鑄成銅錢發行後,便完全收不回來了。朝廷現在發行之交鈔,他懷疑根本都是在無本發行。所以聽說朝廷中已出現議論,要求在征稅中實行(銅)錢(交)鈔五五制,以緩解危機。而讓高遵惠大惑不解的是,朝廷沒有銅錢,可陜西市面上,竟然也很少見到銅錢……銅錢都到哪裏去了?不過,不管怎麽說,高遵惠已然相信唐康沒有撒謊。他不懂“錢法”,弄不清交鈔、銅錢這碼子事,但是卻明白糧價之重要。並非災年,成都卻石米兩貫,已是極為嚴重的事情。而且,益州路不僅沒有存糧去平抑糧價,反而還要不斷的供給軍用……到了這個地步,如果朝廷再分兵陜西,導致益州兵力不足,那真是將要有不堪言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