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 第四節(第3/6頁)

這位楚國大長公主與多數公主一樣,不幸被指配了一個自己完全無法喜歡的駙馬,而更不幸地是,她竟偏偏不肯接受這種命運。於是在短短幾年內,夫妻感情急驟惡化,最後竟鬧得夜扣宮門,要與駙馬分居——宋朝的律令,宮門夜開是極為嚴重的事情,兼之這位公主常常與內侍們飲酒作樂,又無法處理好婆媳關系,早已引人側目,竟因此惹得台諫紛紛彈劾,眾議嘩然,最終被降封為沂國公主。但她卻絲毫不放在心上,竟是寧死也要與駙馬離婚,皇帝迫不得已,只好遣人向駙馬家說情,說“凡人富貴,亦不必為主婿也”,委婉請求駙馬家解除了婚約——這可以說是楚國長公主,同時也是大宋朝所有公主的事跡中,最為驚世駭俗的一樁大事件,當時這位公主不過二十五歲。

但是她的命運卻並未因此而出現轉機,如此離經叛道的事情,使她在宮中也無法安身。她的親生母親苗妃雖然因曾經多方維護當時養在宮中的英宗皇帝而結下善緣,但是與曹太後的矛盾卻讓她的立場更加尷尬。仁宗在世的時候,曹後已經公開表示出同情駙馬之意。仁宗去逝後,她更加喪失了最大的依靠。而高太後更是無法接受這種不符合道德禮法的行為。楚國大長公主最終還是被迫復婚,很快,就郁郁而死,這時,距她離婚那一年,不過八年。

不過金蘭也知道傳說與現實相差甚遠。這位公主自小機靈聰慧,調皮可愛,而且一生都非常孝順父母,雖然常常傲氣淩人,卻是個至情至性的人。所以直到她逝世十余年後,汴京閨閣中依然在時時流傳著這位公主的種種故事——從她少女時代種種頑皮的事跡、向上天乞求用自己的生命換取父親平安的孝心;到她那無比隆重的冊封公主典禮、豪華奢靡的婚禮……甚至還有人傳說,她是因為愛上了一個內侍而要與駙馬離婚……汴京的許多女孩子雖然口裏對這位公主的所作所為不以為然,但是只要一聽到“楚國大長公主”或者“莊孝公主”幾個字,耳朵便會不由自主地豎起來。這位楚國大長公主,實已是閨閣中的傳奇。

不過在金蘭看來,最耐人尋味的,還是當今官家對他這位姑姑的態度。雖然貴為皇帝,也無法阻止她被迫復婚,郁郁而死的悲劇,但是在她去逝後,當輔臣議謚時,官家卻橫插一腳,親賜謚號“莊孝”,追封秦國大長公主——最離奇的是,仿佛不如此不足以出心頭惡氣一般,皇帝居然以“奉主無狀”的罪名,把那個倒黴的駙馬都尉貶到了陳州安置,至今沒有翻身——要知道,當年的公論是“不睦之咎皆由公主”的!其實這位駙馬與公主一樣,都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

從種種傳聞中,金蘭感覺到賢妃的玩笑,宮中人們的比較,都不是空穴來風的。至少她可以知道官家心裏其實是十分同情楚國大長公主的遭遇的。而這位十九娘從小的所作所為,儼然便是又一個楚國大長公主。這位縣主不僅同樣的至情至性,也同樣的孝順。她所做的驚世駭俗的事情,較之楚國大長公主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她卻畢竟不曾離經叛道——這竟是有楚國大長公主之長而無其短了。若說皇帝與皇後內心深處更疼愛她,金蘭相信是極可能的——大宋皇室中,有無數的清河郡主,但柔嘉縣主卻只有一個!

想到這裏,金蘭心裏不覺一喜。柔嘉與梓兒的交誼,更猶在清河之上——這位縣主,素來別人不敢說的話她敢說,旁人不敢做的事她敢做,若能得她幫忙……金蘭暗暗打著她的如意算盤,渾然忘記了這位縣主的每一個故事中,常常同時包含著另一個人或另一些人的不幸。

“太後和聖人可又要操心縣主的婚事了……”王昉一面走,一面與金蘭說著閑話。

“朝中公卿家這麽多公子,總能尋出個如意郎君罷?”金蘭淡淡笑道,她對這些事有些心不在焉。

王昉詫異地望了金蘭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若不合縣主的心意也是不成的,前車之鑒……”柔嘉對石越的心意,她卻是多少知道一點的。

“縣主有心上人了麽?是哪家的公子?”金蘭馬上聽出了弦外之音。

“我可不知道,想知道你親自問縣主去。”王昉笑道,“明日我們一道便去靜淵莊,莫怪我越俎代庖,你們的禮物,我已先替你們預備好了。”

金蘭連忙道謝,二人又一面聊些家常閑話,沒多時,便到了王昉住的院子裏。因金蘭是熟客,王昉假模假樣拿了女紅做著,便把侍婢下人全都支使了出去。金蘭見她裝腔作勢,在一面繡屏上東紮一針西穿一線,忍不住笑問道:“表嫂這是在繡什麽?”

王昉見她取笑,笑著把繡屏丟到榻上,嘴裏卻不甘示弱,正色道:“我繡的是捉鬼圖,有鎮宅辟邪之神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