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 第四節(第2/6頁)

當今對這位“賢王”的“寵信”與“友愛”,實在令人唏噓,以前金蘭所見所聞的宮廷鬥爭,要麽便是如遼國一般赤裸裸地拔刀見血,父子兄弟手足視同仇讎,不殺個你死我活血流成河便決不罷休;要麽便是如高麗一樣,雖然同樣是仿若不共戴天,但只要不造成明目張膽的威脅,最多便“只是”強迫諸王子們出家為僧……但象大宋這樣做得這樣溫情脈脈,不露聲色的,則實是讓金蘭嘆為觀止。她是頗知其中內情的,自王安石為相以後,宋朝財政便慢慢規範;至改官制後,特別是為了應付對西夏的戰爭,財權更是進一步下移,分別由戶部與太府寺掌握,皇帝直接控制的財富越來越少,而當今皇帝更是賢君英主,為了緩解國庫用度,他三番五次削減宮內用度,大內如今至少有兩三座宮殿年久失修,他都舍不得花錢——可為了給他這位皇弟興建王府,皇帝竟是毫不吝嗇地掏出了二十余萬貫!這二十余萬貫銅錢,除了向天下詔示皇室兄弟敦愛,皇帝重視手足親情外,其目的其實只有一個,就是讓雍王殿下住得離禁中遠一點。這顯然也不只是皇帝一個人的想法,因為一向錙銖必較的戶部尚書司馬光竟罕見地沒有反對。

金蘭對這個雍王沒什麽好感。宋人以虛歲計算男子年齡,熙寧十七年,延安郡王已經九歲,信國公殿下也已經八歲,從皇帝、太後、皇後到朝廷的大臣們,都開始張羅著給這兩位皇子挑選師傅。然而延安郡王——亦即大宋朝實際上的皇太子,卻偏偏體弱多病,難以入學,所以一直拖延不決。皇後本來準備先給信國公選個師傅,但正當金蘭等人興高采烈地籌劃著替信國公挑一個好老師的時候,這位雍王殿下卻奏了一本,說了些“長幼有序”之類的話,結果這件事便沒了下文。

雍王的用心金蘭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只因在宮中延安郡王與信國公與他人不同,均由皇後親自撫養,故此將來繼承統緒的機會自然要高於其余的皇子——若是延安郡王平安無恙,以長幼,以血統,自然都沒有信國公的機會,而且無論是王賢妃也好,金蘭也好,都不敢有這樣的野心;但如若這位皇太子殿下有什麽萬一,那麽其余皇子中,信國公年紀最大,又是皇後撫養長大,雖然在血統上占了劣勢,但若有朝一日朝臣們為了防止兄終弟及的情況出現,擁立年紀較長的信國公,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所謂的“血統”,是由父系而非母系決定的。信國公的高麗血統固然會有“夷狄”之譏,但他畢竟是大宋皇帝的親子。更何況他母親貴為高麗公主,諸皇子之中以他母親的出身最為尊貴!雖然眼下人人都認為信國公毫無機會,但金蘭卻相信,天下之事,變化無常。

這位雍王殿下,顯然也算計到了這一點。高太後與皇後一定會維護皇子們的長幼之序的,若皇六子趙傭都還沒選好師傅讀書,倒先讓皇七子就學,此例一開,便是啟諸皇子覬覦之心,將來後患無窮。反正諸皇子年紀還小,不怕耽誤,自然便先壓下去了。而雍王殿下則樂得看見皇子們越晚讀書越好。

馬車飛快地掠過鹹宜坊第一區,在街巷中七拐八彎,又跑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停到了桑府之前。桑家看門的家丁見到金蘭的馬車,早有人飛奔入內通報,一面迎了馬車自側門進府。金蘭在中門前下車之時,王昉早帶了人親自迎了出來。

“表嫂。”金蘭見著王昉,連忙斂衽一禮,一面柔聲道:“豈敢勞動嫂嫂。”

王昉笑著扶起金蘭,挽了她手向一邊向裏間走,一面笑道:“蘭兒,柔嘉縣主回來了。”

金蘭不由得怔了一下。柔嘉自從曹太後去逝後,便郁郁寡歡,熙寧十三年起,她便屢次上表,請求去鞏縣替曹太後守廬三年,以盡孝道——這是大宋開國以來未有之事,亦為禮法所無。但宋朝與歷代一樣,都是“以孝治天下”的,皇帝雖暗中憐惜這個妹子,屢次三番留中,又令皇後與清河郡主勸慰她,但無奈柔嘉志意甚堅,皇帝無可奈何,這才勉強準了她,至熙寧十四年,柔嘉便離了靜淵莊,前往鞏縣。從此汴京便甚少聞她音訊。金蘭是極剔透的人,早先她進宮見王賢妃時,曾閑聊到柔嘉縣主,王賢妃還笑稱不論是已故的曹太後,還是皇帝與皇後,對柔嘉的寵愛,其實還在清河之上——宮中人都說這位十九娘的脾氣性子,象極了在熙寧三年故逝的楚國大長公主。

金蘭自是沒見過這位仁宗皇帝的愛女,但她卻聽說過她的許多的事跡——這位公主膽子大得無法無天,在宋朝那些溫柔嫻淑的公主們當中,是一個極為另類的人物。可是她的命運,卻無法逃脫宋朝公主的詛咒,與許許多多的宋朝公主一樣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