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 第四節(第4/6頁)

“倒是兒臣該打了。”趙顥笑道:“太後壽辰將至,還老說這些一本正經的事,官家整日操勞國事,在崇政殿聽這些也聽厭了,到這來還聽這些——倒不如說點有趣的事。我先說一個。”

說罷,趙顥一本正經地坐好,道:“說是編敕所有幾個官員好講《論語》,因說到七十二賢哪些家裏有錢,有個官員便說公西赤家裏定是極有錢的,眾人問他出自何典,他回道:‘諸君不聞語雲: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眾人都很拜服,認為他學問好。有人便跑去告訴石越,誇道某君《論語》讀得好,石越聽完,慢慢擡頭,看了那人一眼,說了一句話——太後、官家猜猜石越說的是什麽?”

高太後稍一沉吟,搖搖頭,望著趙頊。趙頊也笑著搖頭。趙顥又看高遵裕與高公紀,高遵裕倒也罷了,反正這並非所長,幹脆懶得弄腦筋;高公紀卻是外戚中少有的學問好的人,不由得皺眉沉思,卻再也想不出來。

趙顥因緩緩說道:“卻見石越一臉肅然,問道:‘你怎知不是子路借與他的?’”

他話音方落,便聽到撲哧一聲,高公紀已經先忍俊不住,大聲笑了出來。高太後與趙頊一愣,也都回過味,齊聲大笑。高遵裕雖不明所以,卻也只得跟著嘿嘿直笑。

半晌,高太後才忍住笑,道:“石越這麽一個一本正經的人,居然也會作弄人。”

趙顥笑道:“太後有所不知,本朝三個姓石的學士、執政,都是些詼諧人。石曼卿是個‘石學士’——有一回馬夫不小心,把他從馬上摔下來,嚇得半死,他爬起來拍拍衣服,慢裏斯條道;‘幸好我是石學士,若是瓦學士,豈不被摔得粉碎?’石中立也是個趣人,當員外郎時,和同僚去看禦苑的獅子,聽說那獅子每日要吃羊肉十五斤,有人便感嘆:‘我們這些人也算是郎曹,生活反比不上一只野獸。’石中立卻責怪道:‘你怎麽不知本分?它是園中獅,我們不過是園外狼,怎麽可以相提並論?’”

他話未說完,連保慈宮裏的宮女、內侍,也都忍不住掩嘴偷笑起來。高太後更是笑得打跌,趙頊也是一面笑一面直搖頭。

自從皇帝接見王珪和石越起,在政事堂當值的呂惠卿便有點心神不寧,但他要講宰相風度,依然裝作沒事人一般。上午見過幾個換任的通判後,內廷忽然傳來消息,王中正不知何故得罪,被趕去北京養病——這對呂惠卿無疑是當頭一棒,但王中正是內官,宋朝宰相雖然號稱“事無大小,不分內外,皆統之”,但皇帝貶竄內官,他到底不方便追問根底,只得強忍著。但他下了極大的賭注,不惜舉薦範純仁入政事堂,目的就是想替王中正入蜀掃清道路,王中正被貶,他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況此事又牽涉到他的命運,到底也不能當沒事發生。

待王珪回到政事堂,呂惠卿便找了個由頭,想方設法想從他嘴裏套點話出來——他心裏明鏡似的,整個上午,皇帝召見的只有王珪和石越,此事必與他們有關。但是王珪卻是城府極深的老滑頭,竟是滴水不漏,盡是說些有關太後生辰的不著邊際的話。呂惠卿原也知道,隨便泄露與皇帝對答的內容,是極犯忌諱的事情,一旦坐實,這一條罪名,便可以將任何一個宰相貶到天涯海角。但王珪這個“三旨相公”,平日卻是極會觀風的,且素與司馬光不和,在政事堂裏,還是傾向於自己這一邊的。這時候竟半點口風都不漏,本身便昭示出了大問題。

他滿腹心事的等到下午,又聽到消息,皇帝走馬燈似的接連召見文彥博、馮京、司馬光、王安禮、範純仁,呂惠卿更是幾乎如坐針氈——偏偏這時幾個湖北路來的官員還絮絮叨叨,拿著一點芝麻蒜皮的小事說個沒完。他心裏雖然不耐,卻也不好發作,又找不到借口離開,只得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話,心裏只想著是不是皇帝打算除範純仁觀風使,一面則盤算著,怎麽樣才能找個借口合情合理的把這首詔旨給堵回去。但沒多久,幾個翰林學士被召了進去——呂惠卿心裏的石頭落了一半,按大宋現在的制度,觀風使這樣的差遣,知制誥草詔就可以了,翰林學士在這時候進去,多半是要有大除拜了——皇帝打算讓範純仁拜相了。想到範純仁要進政事堂,呂惠卿剛剛放下的心裏,又變得五味雜陳,不是個味兒。

果然,沒多久,便見李向安滿臉笑容,帶了詔旨到政事堂要印。接過詔旨,呂惠卿頓時傻了眼——皇帝仿佛是想將他這十年來忘記做的事情一次性做完,李向安竟是帶了五份詔書過來!連王珪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範純仁拜相,是呂惠卿自己推薦的,想想剛才皇帝召見的人,便知道兩府皆不反對,雖然如此一來,只要拜過太廟,經過一些繁瑣的禮儀,呂惠卿在政事堂便又多了一個強大的政敵。但呂惠卿啞巴吃黃連,亦只得強作笑顏,和王珪一起副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