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 第四節(第2/6頁)

但高公紀卻不敢說了。只是趙顥笑道:“方才君正正和太後說如今的兩件案子。”

高太後臉上卻是沒了笑容,肅容問道:“官家,那陳世儒案,究竟是怎麽回事?”

趙頊沒想到高太後問的是這個案子,臉上頓時也沒了笑容,嘆道:“這是人倫慘案。這案子是今年正月陳府的奴婢到開封府告發的——這陳世儒原是國子監的博士,他是陳執中的獨生子,他正室李氏,是呂公著的外甥女。陳執中不用說,真宗、仁宗兩朝名相,呂家也是本朝數一數二的世族,呂夷簡、呂公著都是位極人臣的——誰能料到,這麽兩個名門望族之後,竟能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弑母案來。開封府已經遞進供狀,陳世儒夫婦都伏罪——這案子的起因,原來竟是朝廷不合讓陳世儒去太湖縣當知縣!那陳世儒是紈絝子弟,習慣了汴京這個花花世界,到太湖縣都覺得是偏遠了,為了能回汴京,這夫婦倆竟唆使奴婢用毒藥謀殺陳世儒的親生母親張氏,張氏一死,陳世儒便可以丁母憂,順理成章回汴京來!不料奴婢用毒藥沒毒得死張氏,這夫婦竟半夜用鐵釘將張氏活活釘死!”趙頊說到後面,已是咬牙切齒,保慈宮裏的宮女,聽到皇帝親口說出這起人倫慘劇,一個個嚇得臉色慘白。高太後原本將信將疑,怎麽也不肯相信這世間竟有這樣匪夷所思之事,這時候聽到趙頊親口證實,臉都氣白了,嘴唇氣得直發抖,哆嗦道:“這樣的人還留他做什麽?這樣的人還留他做什麽?!”

“開封府已經鎖拿了陳家上上下下二十余口。朕原本還顧念著陳執中是幾朝的老臣,只有這麽一個獨子,殺一個陳世儒不可惜,可嘆的是陳執中從此絕後,想給他留一脈香火……”趙頊苦笑道:“不過當時卻被陳繹頂了回來,這是人倫大惡,不能不窮究,不能不嚴辦!”

“陳繹說的是正理。可惜也死了……”

“太後放心,朕已經知會蘇頌了,不多久便能決案。”趙頊一面寬慰著高太後,眼角間卻瞥見趙顥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心裏頓時感覺一陣別扭,忽然想起蘇頌當面回自己的話:“事在有司,臣固不敢言寬,亦不敢諭之使重。”這是當面給了自己一個軟釘子。雖然趙頊信得過蘇頌不會枉法,但趙頊總覺得不太舒服。

這時候不免又莫名其妙泛起疑心來,陳執中與呂公著都是門生故吏遍朝野的,難保沒有人抱著和自己一樣的想法,想著為陳家留一脈香火……正想著,卻聽高太後嘆息道:“汴京的確是個繁華世界,因為不想離開汴京連官都不肯當的事,我也聽過不少。曾布、蔡確,聽說到了南海,便是一鎮諸侯,南海各國的國王見了他們,都要畢恭畢敬;要權有權,要錢有錢,可還是一心想著能回汴京,就算不當官也甘願。我自小便在宮裏長大,也不知道外間和汴京到底有多大區別。不過剛剛聽公綽說起西南夷那地方,竟是一個州城方圓不過三裏,有一千戶人聚居,便是極繁華的所在,又有瘴氣,人沾上便死,西南夷向來不服管教,朝廷的政令出不了州城之外,地方官上任之前,都要先寫好遺書,更有人千方百計躲避差遣——若比起來,太湖縣真是天堂了。陳世儒也是宰相的子侄,唐康也是宰相的子侄,為何區別竟這麽大?”

趙頊不料太後竟然毫不掩飾地誇起唐康起來,他想起剛剛聽到高公紀說的半句話,不由狐疑地向高公紀望了一眼。

“官家不用疑心有人來這幹請。”趙頊的表情早已落到了高太後眼中,“是我自己問起唐康的事情。外邊的事情,原本我不應當問。不過聽到有人說,要殺田烈武、李渾,要問唐康的罪——官家,忠義之士,是殺一個少一個的。唐康、田烈武、李渾,這幾個人何足道?但處罰了這些人,殺了這些人,會不會叫忠臣義士寒心?官家要三思。陳世儒這樣禽獸不如的東西,官家還想著陳執中的香火,官家難道就不念石越、文彥博的情面?田烈武、李渾,雖不是名門,可也都是烈士之後——他們的行事,哪裏是陳世儒能比的?”

“太後說得極是。”趙頊這時已經明白扯出陳世儒案,不過是個引子。太後根本還是想為唐康等人說情,若是後妃,他早就直斥為“幹政”了,但太後地位卻畢竟大不相同,當下只得堆滿笑容,耐心解釋道:“以朕的本心,當然不願意處罰他們。不過國家自有法度,總要依著規矩來才行。否則,既不能服眾,開了先例,更是後患無窮。擅調兵、擅殺,都是關系極大的大事。唐康這人,朕以為是有大將之材的,果敢、艱忍,也有擔當。他這個年紀,到戎州那種地方當官,換成旁人,還不知怎麽個哀天怨地,到了任上,要麽便是自暴自棄,要麽便是百般鉆營想著早日逃離苦海,偏他就能做出番事業來,這已是能為人之所不能了。只是年紀畢竟太輕了,有點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在戎州時,與上司、同僚都相處不好,益州四司衙門便沒少彈劾他——如今更加是膽大妄為了,幾千人,說殺就殺了。朕看公綽為將時,也不是他這般好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