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五節(第4/6頁)

所謂的權力中心,在蔡京看來,絕不僅僅是指兩府與學士院。

在外面的時候,你必須表現出吏材來——無論是石越,還是司馬光、文彥博,甚至是呂惠卿、馮京,都不是你用“德行”就可以唬弄的人,沒有值得稱道的政績,你入不了他們的眼。想出人頭地,當然也可以賄賂內臣貴戚請托,“至寶丹”參政,還有呂惠卿、馮京那裏,也並非無隙可鉆,但是蔡京是個極精明的人,他知道這樣做不值得——門下後省的給事中與禦史台的禦史們就不必多提,靠這樣的手段晉身,在石越、司馬光、文彥博那裏,無異於判了死刑。如果他的政治野心僅止於五品六品,倒也無可無不可,但若真想有所作為,只要這些人還能發揮著政治影響力,這就是非常不智的。

要想升官,就要摸準上司的喜好,投其所好。兩府諸公看重的是政績,那就好好做出些政績來給他們看。

但是,僅有這樣是不夠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同儕的關系若不搞好,就不會有士林的“清議”支持,僅有“德行”不能得到重用,但如果沒有清議的贊譽,同樣也會成為仕途上的重大缺陷。兩府諸公看的是你的政績,但是汴京的士大夫們,卻不會象個考課官一樣,憑著你的政績來決定他的喜惡。

你必須謹慎的融入其中,表現出你另一些方面的才華,才能得到他們的欣賞。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乃至品味美食,講笑話,互相贈送歌伎……只有如此,你才可能成為汴京士大夫們中的一員,而不是成為他們的另類。除非你和石越一樣,有機會一開始就得到皇帝的賞識,憑著自己的才幹牢牢地在皇帝心目中占據一席之地;或者如王安石一樣,用幾十年的功夫,不斷的積累著自己道德聲譽與政治資本。但是,石越那樣的奇緣,不是人人可以遇到的;而且,石越在未取得相應的地位之前,照樣也結交內侍,與馮京、王安禮等人打得火熱;王安石更是得到了韓、呂等世家大族的支持——沒有韓維天天在皇帝面前說他的好話,王安石未必有機會披麻拜相。

所以蔡京有自己的策略。今時不同往日,熙寧初年,皇帝為了勵精圖治,兼之還沒有一批自己了解、信任的大臣,所以才有王安石、呂惠卿、石越等人的崛起。但到了今時今日,皇帝已非昔日稚嫩的皇帝,他對於朝廷與大臣的操控,早已經得心應手。想通過得到皇帝的信任,而驟得大位,復制王、呂、石一樣的傳奇,幾乎已經不可能。

皇帝依然是決定官員命運的最強有力的人。但在熙寧十七年,除非你是韓忠彥,你去逝的父親是定策兩朝的元老重臣韓琦,否則的話,一個太府寺丞,還是不要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為妙。決定自己命運的,是兩府諸公,與他身邊那些看起來似乎是無關緊要的中低級官員。

蔡京盡可能地塑造一個良好的形象。石黨是他立身的根基,自然不用多說,即使是秦觀、薛奕、曾布這樣的海外官員,他也總是與他們保持著良好的關系,並且在他們面前以自己人自居,偶爾也會友善地幫幫他們。而石黨以外,對於舊黨與新黨,他也盡量地保持著交往,維持著較好的關系——只要他不公然出入呂惠卿的府邸投送秋波,就算是陳元鳳站在他面前,他也能稱兄道弟。除此以外,他經常出入白水潭學院,結交一切名士,偶爾也會資助一些貧窮的士子——能夠影響到朝野清議(主要是言官與報紙)的力量中,白水潭學院毫無疑問是最重要的一支。

總之,良好的聲譽,是絕不能忽視的。

他嘴邊帶著一種溫和親切的笑容,朝每一個人打著招呼。並非所有在京的官員都有資格參加這次瓊林苑的大宴。換言之,在今日的瓊林苑,一次不經意的傲慢,就有可能樹下難惹的敵人。這是蔡京絕不願意犯下的錯誤。

他一面走著,忽然,從左邊的道路上傳來兩個人的低聲議論。

“大尹這樁案子,怎的一反常態?”

“舒兄有所不知,這案子牽涉到祥符令……”

蔡京心裏一驚,他已經聽出來這個“舒兄”,便是禦史台大名鼎鼎的舒亶。而“大尹”這兩個字,在汴京,除了開封府蘇頌外,是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被如此稱呼的。祥符縣是隸屬於開封府的第一個大縣,天子腳下,稱得上是“天下第一縣”,祥符令也不是尋常縣令可比。這二人所說的案子,聽起來非同小可。他頓時留了心眼,放輕腳步,閃到一個樹叢後面,卻聽舒亶又道:“蔣安?那僧人和蔣安也有關系?”

“這些和尚道士,出入權貴之門,也是常事。他們作奸犯科,哪一樁後面省得了要牽出幾個權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