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五節(第3/6頁)

“有。淩牙門的睡蓮,不遜於瓊林苑的荷花。但天下最好的荷花,應當是在杭州。”薛奕心不在焉的應道。他今天本來還幻想找機會與皇帝搭上話,當面陳敘他的設想,但是,九重之上,咫尺即是天涯,皇帝與他的距離實在是太遙遠了。他不由感到一陣沮喪——他好不容易見到文彥博,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讓文彥博對他海船水軍的新設想產生那麽一丁點的興趣,沒有想到,文彥博卻忽然告病。種種謠言顯示,文彥博在密院呆不久了。原本他也曾寄望於石越再次進入中樞,或者退而求其次,盼著唐康得脫此劫,回來重掌沿海制置司。但是,從各種流言,他能猜到的,是唐康即使化險為夷,也很難再在中樞呆下去……這麽些年來,薛奕從汴京官場學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汴京的謠言往往比政事堂的公文,更能揭示事情的真相。

秦觀久久凝視著池中的荷花,他似乎並沒有太留意薛奕的回答,而是在出神。半晌,忽然沒頭沒腦地說道:“高麗有兩種不同的議論,一種議論說,朝廷允許他們出海的商船太少了;另一種議論卻說,高麗國物產應有盡有,貿易有害無益,為了造船,不得不讓許多勞力去深山中砍伐良木,浪費國力……”

“短視。”薛奕淡淡地回道。

秦觀沒有理會薛奕的評價,繼續說道:“我在想,解決高麗的麻煩,也許應當全面允許他們的商船分享我們的航線與貿易,這樣高麗於大宋的依賴,將更深更長久……”

“少遊一點也不考慮南邊那些海商麽?”一個聲音在二人背後響起。二人連忙起身回頭,笑道:“蔡元長怎的如此神出鬼沒?”

蔡京笑著在二人中間坐了,道:“我看你們才是神出鬼沒,躲到這個地方來了。”

“葉祖洽拉了一幫人在那裏吟詩作賦,我實在沒什麽詩興,便和世顯躲這裏來了。”秦觀笑著也坐了下來。

薛奕卻笑道:“少遊是石門有名的才子,他是怕我一介武夫為難,救我一命。”又道:“元長知道我的,我要有元長一半的本事,亦不至於躲到這裏來。”

秦觀知道薛奕是說蔡京長袖善舞,當下笑笑,岔開話題,問道:“文太傅到底是怎麽了?”

蔡京笑了笑,回顧了一下四周,見並無旁人,方低聲道:“被都堂的那一位排擠了。聽說文公是昨天和那一位一道面聖回府後,氣出的病來。宮裏有人傳,帝心生厭,密院要換主了。我看不日之間,文公便要自請出外了。”

薛奕聽得更是意興索然,不由嘆了口氣。卻聽蔡京笑道:“薛侯果真要想成事業,呂府、馬府、韓府,你總要走一家的門子。”

“罷了。”薛奕搖了搖頭,道:“我一介武官,奔走於執政之門,傳揚出去多有不便。”

蔡京笑了笑,不再多說,轉向秦觀,問道:“方才子遊說的是當真的麽?”

“我想來想去,並無其余良策。”秦觀點點頭,道:“眼前看是吃了虧,長遠來看,卻是得利的。鼓勵高麗出海,我大宋才是真正把握了高麗的命脈。”

蔡京默然一會,低聲道:“若出此策,是雪上加霜。大宋的海商豈會答應?少遊可知道,朝廷的海船水軍,實際是由這些海商們養著。況且這些人在東南勢力不小,不可小覷。”

“若能用我之策,便讓高麗人分一杯羹,又何傷大雅?”薛奕搖頭道,“元長與少遊可見過寶雲齋的掌櫃?二位若聽他說一說,便知道大宋的海外貿易,其實還只是一個起點。踢開面前的絆腳石,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學士怎麽說?”蔡京試探著問道。他知道薛奕已經拜見過石越幾次了。

薛奕木然搖頭,沉默不語。

“薛侯且耐心等等。”蔡京安慰道,一半卻似乎是在暗示什麽,“眼下朝廷關心的是,說到底還是西南的局勢。千頭萬緒的一團亂麻,想理清了,總得要有個下手的地方。西南之事一日不定,朝廷就騰不出手來關心你的海船水軍。再怎麽說,注輦國也是在萬裏海域之外,與我大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前些年還有注輦國的使者來進貢過……”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道:“使者今日早晨已經出發了,小閻王和慕容謙分任益州經略使副。皇上到時候一定會召對,詢問軍事方略……”說罷,瞥了薛奕一眼。

薛奕只在心裏暗暗苦笑,他哪裏又有本事能結交上王厚與慕容謙?

蔡京又與薛奕、秦觀閑聊了幾句,便告辭離去。對於薛奕與秦觀的態度,他是十分不以為然的。汴京的官場的確十分疏遠他們,但是這並非是沒辦法彌補的。一個契丹人拖古烈,尚能與汴京的士大夫們打得火熱,何況薛奕與秦觀,兩個人都是石越門下有名的高足?秦觀不必多說,他隨手填一小詞,隨口占一絕句,哪裏還會有葉祖洽等人的風頭?便是薛奕,其實也是會寫詩的,他在南海的幾首詩流傳回來,也頗受稱贊。說到底,二人還是太驕傲了,少年得志,在域外又都是呼風喚雨的人物,自以為做的都是經邦濟國的大事,打心眼裏便看不起汴京那些風花雪月的官員們。他們只恨不得能和兩府大臣天天謀劃著國家大事,卻渾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個平平常常的五六品官而已。新官制以後,這種級別的官員,汴京城裏多如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