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六節(第3/6頁)

“你是說桑充國和程頤?”高太後迅速地反應過來。沒有非常的富貴,怎麽敢行此非常之事?連皇太後都敢利用。

“老奴不敢妄言。”陳衍是極小心的老成人,借給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妄言。

“桑充國、程頤不過是兩個布衣,有什麽本事支得動這麽多官員?又有什麽本事使得動趙仲璲?”高太後冷靜下來,沉吟道,“果真他們能差得動這許多官員舉薦,他二人想進資善堂,也不是太大的難事,何苦要出此下策?”高太後到底也是個聰明人,立時便想到,桑、程果真想要進入仕敘,方法多的是,縱算是想做帝師,也犯不著出此下策——只要不是太愚蠢的人,肯定都能知道,皇帝若有萬一,倘是太子即位,那麽實際主政的,一定是她高太後。得罪了她又能有什麽好處?區區兩個資善堂直講,她隨便找個借口,便可打發了。桑、程二人她雖不深知,但二人素有虛名,亦不至於利欲熏心至此地步。

但若這背後之人,並非是桑、程,又會是誰呢?

想幫桑、程的人,倘使蠢到這種地步,便斷斷想不出這樣的妙計來——膽大到算計起皇太後,還能差動趙仲璲上表,這不是愚昧之人所能使出來的手段;但若說是桑、程的仇家,想設計陷害他們,用這樣的手段,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一點。

難道是為了六哥?

高太後心裏一動,向陳衍問道:“桑充國、程頤之品行,外間風評如何?”她話一出口,便即後悔,趙仲璲一封奏折,能讓這麽多隨聲附和,這二人的名聲,還能差得了去?

果然,便聽陳衍回道:“回娘娘,這兩人,都素有剛直之名。程頤的幾個得意弟子,在朝中做的都是禦史、給事中。”

高太後亦不由得糊塗起來。桑充國她是知道一些的,白水潭學生弟子遍天下,而程頤的門人能做到禦史、給事中,那也不是尋常布衣可比。這樣兩個人,聲譽又好,又有一定的政治影響力,為人還正直——這不是為了太子好麽?難怪外間這麽容易便輕信這謠言。但既是為太子好,卻用這種卑劣的手段,顯然也非正人所為。

“太子身邊有奸人。”一個念頭頓時浮了出來。高太後心裏仿佛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但哪怕在陳衍面前,她也不肯表露分毫,只淡淡說道:“你去召趙仲璲,我要見見他。”

陳衍遲疑了一下,看了高太後一眼,小聲回道:“娘娘,景城郡公現在在睿思殿。”

“桑充國、程頤究竟是怎麽個好法,朕倒要聽聽堂兄親口說說!”趙頊一雙深陷的眸子,冷冷地望著趙仲璲,仿佛要穿透他的內心一般。

趙仲璲避開了皇帝的目光,恭謹而又堅定地說道:“桑充國、程頤負天下大名十余年,此二人,品行、學問、聲望皆上上之選。明代遺賢,是宰相之失。官家雖不能用,何不留予子孫?臣以為,以此二者輔東宮,必能使東宮親賢臣遠小人,成為一代明君。”

“明代遺賢?”趙頊哼了一聲。

趙仲璲上表推薦桑、程,一方面是聽了士字輩的幾個子侄的建議,宗室中都說皇太後屬意此二人——他兒子甚至言之鑿鑿,說是某位國公曾經親口說,聽到皇太後誇贊桑、程,眾人都攛掇著他來擔這個頭。另一方面,趙仲璲參預宗正寺事務,免不了要管理宗學,桑、程之名聲、品行,自然是如雷貫耳。他亦不比尋常宗室,別人在這等事上,只能幹著急,而他論親論貴,都是可以說說話的。而且,縱然因為多管閑事被皇帝駁斥了,卻到底也是在未來的皇帝那裏立了一功。在他看來,以桑、程二人的資歷,做資善堂直講,是斷無不許之理的。因此這才當了這出頭鳥。卻不料皇帝竟如此不喜桑、程。

但趙仲璲的這些私心後面,卻也未始沒有公心。憑他的本心,亦是認為桑充國與程頤,是極合適的,而且也相信推薦這二人,於社稷是有益無害的。因此皇帝雖然不悅,他卻並未亂了方寸,並不肯便此退縮了。

他騰地跪了下來,朗聲道:“臣有肺腑之言,敢陳於官家面前——皇太子年幼,若以朝中大臣於資善堂講讀,此一派說此一派的道理,彼一派講彼一派的注疏,於東宮實有害無益。若其只顧了互相傾軋、爭寵,於皇太子又有何益?桑充國、程頤雖是布衣,然盛名布於天下,且皆講學十余年,亦有當師傅的資歷。二人為人剛直,又脫於黨爭之外,實是極難得者。官家若要為太子尋師傅,舍此二人其誰?臣願官家三思之。”

說到這裏,他略遲疑了一下,一咬牙,又繼續說道:“且……且,官家若是有不諱之事,太子也須得有得力之人扶持。桑、程二人乃當世大儒,實為天下清議之領袖。二人雖為布衣,而門生遍於天下。得此二人在東宮,儲君之位,誰得動搖?漢惠得商山四皓,而高帝知人心之向。伏乞官家三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