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 第三節

汴京西角樓大街。此時,時間已是熙寧十七年的八月下旬。田烈武如往常一樣,約了幾個朋友,在清風樓吃著酒。雖然又變成了翊麾副尉,但是宋朝禁軍將士待遇一向優厚,翊麾副尉到底還是個從七品的武官,即使據新官制,沒有了實際的差遣後,薪俸便幾乎要銳減一半,可只要不過那種奢侈的生活,在汴京悠閑度日,依然不成問題。更何況,即使在田烈武“發達”起來之後,田家的女人們也還是保持著勞動的習慣,從家裏的女主人到使喚婢女,都會接一些從大商人那裏層層分包下來的針線活,以貼補家用。象這樣的家庭,只要國家不發生大的動蕩,是斷不至於受窮的。只不過,對於戎馬生涯,田烈武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向往與喜愛,雖然剛開始一段的時間,感覺竟是好久沒有過的輕松與安定,但時間一長,心裏便沒來由的發起慌來。而這個時候,凡是與前線有關的消息,便格外能打動他的神經。

“田兄可曾聽說了?——小閻王與慕容將軍昨天下午到京師了。”趙時忠一面告著罪,一面迫不及待地說道。兩人自從在劉樓邂逅相識,沒幾日間,便已稱兄道弟。

“看來西南夷能平定了。”一旁的開封府巡檢溫大有一面吃著酒,一面接過話來笑道。溫大有是個粗壯的西北漢子,穿著黑色綢緞做的袍子,看起來儀表堂堂、威風凜凜;而坐在他旁邊默默吃酒的馬紹,卻是又矮又胖,長相十分的猥瑣,其穿著打扮,便是做溫大有的跟班,都有點提攜不上的意思。但田烈武卻知道二人家世大不一樣,溫大有是客戶出身,鬥大的字不認得幾個,而馬紹家卻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也曾讀過十幾年的書。只是他頗吃了相貌的虧——宋朝在不成文的慣例上,依然保持著唐代的一些遺風,象馬紹這樣相貌有點影響市容的人,既考不上舉子,想另謀出身,自“流外”做起,也不免受到歧視,只得被迫棄文學武。

這兩人原本都是涇原人氏,石越在渭州受襲後,二人皆應募為石越帥府的親兵。其後往來傳遞軍情,護衛帥司安全,還參加了慶州之戰,熙寧西討末期,平定仁多澣之變,他二人也有點微功。雖然比不上戰功累累的將士,但到底是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兼之辦事還算小心,又有點才能,石越拜為樞副之前,便以軍功保薦他們轉任為地方武職。幾年之間,竟齊齊做到開封府巡檢——便在一個多月前,石府大娘走失,石越僅僅一句口訊,二人便出動手下全部人馬滿城尋找……他們與田烈武卻也是老相識了。田烈武被降職閑置回家,二人是最先到田府來慰問的。

“我看未必。”馬紹手裏的筷子一面急速地夾起一塊大肥肉,放到口咀嚼著,一面含混不清地說道。眾人皆是望著他,等他繼續說理由,但馬紹卻吞了這口肥肉後,端起杯子來又喝了口酒,眼珠子朝著桌上的菜肴溜了一遍,筷子又伸向一塊野豬肉。竟是再也不提了。

三人見他這樣,不由相顧一笑。趙時忠不再去理會馬紹,只把目光投向田烈武,關切地問道:“田兄以為這回能定了麽?”

田烈武笑著搖了搖頭,只道:“小王將軍是我在講武學堂時的教官,帶兵打仗都沒得說。”

“那就好,那就好。”趙時忠連連說道,仿佛是放下一塊大石頭來。

田烈武與溫大有見他這模樣,都覺得好笑,溫大有玩笑道:“趙兄怎的如此擔心?莫不是有相好的在益州?”

“固所願也。”趙時忠也開玩笑地掉了句書袋,旋即正容道:“許兄有所不知,這一個月來,我們那邊有不少流言,說什麽西南夷終不能平,益州要出大亂子。還有人說,契丹人要趁虛而入,便是在等這個時機……”

“遼狗也配?!”溫大有啐了一口,打斷了趙時忠,大聲道:“他們不來,俺們還要北伐呢。休說幽州、大同,便是臨潢府,拿下來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西南夷能興什麽風浪,西軍精銳一到,若非是太祖皇帝玉斧劃界,便是將大理段氏擒來汴京,也非難事……”

趙時忠聽他口沫橫飛地說著大話,尷尬地望著田烈武。田烈武笑笑,給趙時忠滿上酒,示意他喝酒吃菜。馬紹見二人也開始下筷,一面更加飛快地往嘴裏送著各類食物,一面含混不清地對趙時忠笑道:“溫大有的話,便好比說媒人誇好女兒、和尚不吃酒肉……”

趙時忠方舉著,聞言不由一怔,問道:“此話怎講?”

馬紹卻忙著吃喝,又沒空理他了。

田烈武知趙時忠到汴京不久,不知道這些市井俚語也不足為怪,因笑著解釋道:“這是東京俗話,媒人誇好女兒、和尚不吃酒肉、醉漢隔宿請客,皆未得便信。若是輕信了他,難免吃虧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