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 第三節(第3/7頁)

南朝並沒有想象中的強大。

而且,二人之前亦曾有過共識,如果不是南朝被困於這些窘境之中,他們是極可能對遼國進行軍事冒險的。南朝人“收復”幽薊諸州的野心,從來沒有今日這麽強烈過。

但是,這種危險已經被確信越來越小。

南朝皇帝重病便是一個轉機。若是幼主即位,高太後聽政,必然重用舊黨,那麽在十至二十年內,南朝不太可能主動進攻遼國。他們急需休養生息的時間。而且舊黨相對謹慎,更關注於國內的民生。但若萬一是另立長君,情況便會大不相同,變得無法預估——如果新君得位的過程過於艱難,並且極不穩固,那麽他很可能為了轉移矛盾,而悍然發動戰爭,冀望於奪取幽薊諸州,來鞏固他的皇位;若是得位過程還算平穩,那他也可能一改趙頊四處征伐進取的作風,休養生息,籠絡舊黨,用時間來贏得民心。

所以,總體說來,這方面是對遼國有利的。蕭佑丹至少已經可以確信,是否選擇戰爭,選擇權暫時還在遼國手中。

但也有讓蕭佑丹感到失望的事情。從耶律萌接觸到的西夏貴族來看,降宋的西夏人,並沒有如想象中的那樣懷念故國,亦沒有對宋朝有明顯的仇恨情緒。與奔遼的西夏貴族一樣,這些人絕大部分都安於現狀,甚至開始死心塌地視自己為宋人。盡管他們在汴京難免受到歧視,但其中的佼佼者,卻都在竭盡全力地融入這個新的祖國。只有極少數人還對秉常的西夏國還懷著強烈的忠誠之心,幻想有朝一日能渡過賀蘭山,重新回到新的西夏國。但是,即使是這些人,對於幫助遼國也毫無興趣。其實這種心態是極為正常的,畢竟遼夏之間的戰爭也沒少過,而若這些西夏人成為遼國的俘虜,可不用指望他們還能有今日這樣的生活。但是,蕭佑丹總不免有點失望。他知道,有相當數量的西夏人加入了宋朝的禁軍,幫助宋軍提高其馬步軍的戰鬥力。為了展示信任的姿態,趙頊甚至下令組建了一支三百人的西夏班直——全部由西夏豪強貴族子弟組成的班直侍衛,由守義侯仁多保忠親自擔任指揮使——韋州知州則特許仁多保忠的弟弟襲任。

哪怕不能收買到西夏舊人為遼國賣命,只要能挑撥他們與宋人互相猜忌,於大遼就是大功一件。

然而這個設想似乎還沒有實施,便破滅了。

這便是趙時忠所聽到的流言的源頭。

蕭佑丹與拖古烈都無法預知益州的局勢究竟會敗壞到哪一步,究竟會拖進多少宋朝軍隊……僅僅憑著對益州局勢的預估與宋朝財政惡化,是不足以打敗南朝的——除非在益州全境暴發大規模的叛亂,至少十萬宋軍精銳入蜀平叛。否則,任何南征都是冒險。畢竟,財政再怎麽樣敗壞,也不可能比五代更差,一旦遼軍南下,只怕反而是幫了南朝一把。

這一點,蕭佑丹也清清楚楚。

但是,即使是蕭佑丹與拖古烈樂觀地預計益州會敗壞到“不可收拾之境地”,卻也不敢指望出現宋軍不得不抽調十萬精銳入蜀平叛的局面。

因此,說到底,機會不是沒有,但是風險也同樣很大。

是否能利用好南朝的這些內患,這些內患能夠利用到何種程度,是蕭佑丹需要帶回遼國的煩惱。

但表面上的告別卻是友好而傷感的。

蕭佑丹再三致意,吹捧了一番趙頊在位期間的豐功偉績,動情地表示遼國上下將為趙頊祈福,盼望他早日康望,繼續宋遼兄弟之誼。

只是病魔纏身的趙頊卻似乎承受不了過大的壓力,竟然忍不住向蕭佑丹詢問起為太子擇師之事,並且委婉地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然而,“天下之議皆許之!”——這牢騷後面,也顯示了皇帝的動搖。如果身邊親近的人都在說這兩個人的好話,而趙頊自己其實也找不出他們多少毛病來,那即使是意志堅定的人,也難免會動搖。況且,皇帝心裏也明白,是該讓六哥出閣讀書的時候了。

也許,皇帝在蕭佑丹面前說這句話,在潛意識中,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

而蕭佑丹也的確給了他這個台階。他以一個遼國人的直率,告訴了趙頊白水潭學院在遼國的影響。遼國當今皇帝即位後,創辦的第一所學院,便是以白水潭學院為榜樣設立的,連教材都一模一樣。遼國的貴族士人,無人不知桑充國的大名。

蕭佑丹回國後,趙頊又抽暇再次一一詢問了兩府大臣與石越等重臣的意見,在無人明確反對的情況下,趙頊的態度終於出現大轉變。

他下令以安車之禮征召桑充國、程頤為資善堂直講。

這一天,距離景城郡公趙仲璲上表被斥,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