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 第二節

“聖人。”

“唔。”向皇後驀地驚醒,疑惑地望著朱妃。卻見朱妃雙眉緊蹙,心事重重地站在自己跟前。“妹妹,怎麽了?”

“這件事,還須請聖人拿個主意才好。”朱妃遲疑道。

“哪件事?”向皇後不解地望著朱妃。

朱妃垂下頭,輕聲道:“便是資善堂直講的事……”是否能給趙傭選個好老師,關系極大。但朱妃常年生活在深宮之內,娘家又沒什麽出色的人物可以依靠,她本人亦只是一個恪守婦道規規矩矩的後妃,哪裏便能知道誰才是“好老師”?她關心趙傭的命運,卻又害怕向皇後多心——畢竟,六哥與七哥名義上還是皇後的兒子。女人對於這種事情,是極其敏感的。但是種種顧慮,到底比不過對兒子的關心,她還是鼓起勇氣,來向皇後討個主意。

“是這件事……”向皇後淡淡地點了點頭。朱妃一貫的恭謹、與世無爭——至少是表面表現出來的與世無爭,抵消了她心中大部分的嫉妒。其實,自從她收養六哥的那一刻起,她與朱妃便成了命運共同體——她當時不知是怎麽樣便迸發了潛藏已久的母愛,將自己的命運與六哥、七哥聯系在一起了,原本,她是可以超然地不聞不問的。不管將來誰繼承皇位,她都是皇太後,而他們的生母,永遠只能是皇太妃。但當她收養六哥、七哥之後,一切便改變了。她感情的天平,無可避免地會傾向這兩個皇子,尤其是有嗣君身份的六哥趙傭。這其實不會帶給她和向家什麽好處——越是與她關系生疏的皇子繼承為帝,在表面上,可能反而會對她和向家越好。但是,在心裏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再有孩子後,向皇後早已將自己全部的母愛,傾注在淑壽、六哥、七哥三個孩子身上。如今她對朱妃偶爾的嫉妒,亦只會是因為她才是六哥的生母。

“妹妹不用擔心。”向皇後一面安慰道。

“但是……”朱妃嚅嚅道,她不太敢問。到處都在傳說,桑充國與程頤都是皇太後挑中的人選。但她不敢問是不是真的——高太後的威儀,根本不是朱妃膽敢挑戰的。而她也不知道,桑充國與程頤當資善堂直講,對六哥是不是好事?她聽說過桑充國的名字,對程頤卻完全陌生。

遲疑了好一會,朱妃才終於委婉問出來:“但是,外間都傳說桑充國、程頤……不曉得……”

“你不曉得,我又怎麽會知道?”向皇後在心裏苦笑。為了這件事她操的心,遠比朱妃要多得多。太後那裏自然是不能問的,但是皇後畢竟多一些可以差使得動的內侍,聽保慈宮的內侍傳出來的消息,這件事只怕與太後無關。但是外頭的大臣,又都說桑充國與程頤的好,幾個內侍打聽了回來,都是極稱贊的。向皇後卻只知道桑充國是王安石的女婿,石越的大舅子——受曹太後與高太後的影響,她對王安石印象不佳;但是對石越,她卻非常的看重。而那個程頤,似乎只是傾向舊黨一派的飽學的儒士。向皇後對於新舊黨爭,沒有太多的主見,但是在後宮的氛圍中,卻自然而然地在感情上比較同情舊黨一派。因此,她也說不出什麽不好來。

然而,只要一想到雍王,向皇後心裏就會忍不住格登一下。她與趙頊幾十年的夫妻,皇帝借病拖著不肯接受這個朝野齊聲稱贊的推薦,心裏不可能是沒有自己的想法的。

“我想這兩人也是極好的。”向皇後口裏卻只能安慰著朱妃,“這事自有官家和外面的相公們做主。妹妹盡可放心好了。”

朱妃勉強點了點頭,但只過了一會,卻終是不可能放心,又道:“聖人以為,要不要問問十一娘?她雖然不太多話,卻是極有主見的。且外面的事,她又知道的多……”

“十一娘?”向皇後不由得嘆了口氣,朱妃能想到的這些主意,她豈有想不到的?她早就問過清河幾次了。但是清河才惹出這麽大事來,這種大事,她哪裏又敢置喙?每次都顧左右而言它,絕不肯多說半句。但向皇後卻不肯說這些事情,想了一會,終於道:“也罷,我們一起去問問她罷。”

她亦是一番好意——朱妃既然提了出來,總要給清河一個機會自己來回答。將來朱妃是謝她罷,還是記恨她也罷,都由著清河自己決定。但她口裏雖然說“去”,卻畢竟是皇後之尊,沒有屈尊去靜淵莊的道理。當下喚過內侍,吩咐道:“去請清河郡主來。”

“是。”

此時,靜淵莊內。

清河與王昉正在花園裏手談著。狄環與桑充國的長子桑允文由下人們看護著,在一旁玩耍。兩個小孩都騎著竹馬——一根細長的竹竿子,左手執定,右手各拿著一把木劍,臉上戴著除日買回來的面具,在院子裏吆喝呼叫著,互相追逐對斫。這本是自漢代以來,孩子們最喜歡的遊戲之一。兩個孩子年紀相若,玩得興高采烈,將一個好好的靜淵莊,搞得雞飛狗跳。清河與王昉卻似習慣了孩子的吵鬧,只是專心地下著棋,並不理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