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 第四節(第2/6頁)

一個人太明白了,不是一件好事。

也許,老天讓我來到汴京,讓我看清這麽多的事情,僅僅只是為了捉弄我……金蘭心裏經常會浮起這樣的想法,自嘲著。

她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但是只要閉上眼睛,不知道為什麽,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唐康的音容笑貌……唐康也沒有帶文氏赴任,這件事,總讓她心裏還殘存著一絲僥幸。

回到唐府,金蘭剛剛坐下,還來不及卸妝,便見管家躬著身子小跑過來,稟道:“夫人,有位樸夫人求見。”

“樸夫人?”金蘭愣了一下,順手接過管家遞過來的名帖打開,原來竟是秘書監校書郎樸彥成的夫人李氏。“她想見我做什麽?”金蘭心裏嘀咕了一下。她知道樸彥成一向不和他的高麗同胞打交道,這時候他的夫人突然來求見自己,倒真讓人捉摸不透。她抿著嘴想了一下,問道:“她來多久了?”

“有小半個時辰了。”

金蘭思忖了一會,雖然她對樸彥成並無好感,但是他到底是宋朝的官員,與唐康也是同殿為臣,他夫人巴巴跑來見自己,便是素無交往,亦不好拒之門外。因吩咐道:“你引她至花廳稍候片刻。”又補了補妝,方由人引著,去花廳見李氏。

方走到花廳門口,遠遠便見一個身著黃色短襦、長裙的婦人端坐在廳中靜靜等候。金蘭微笑走進廳中,不待李氏起身,已微微斂衽一禮,道歉道:“未知夫人駕臨,倒叫貴客久候,實在失禮了。”

李氏慌忙起身,側身避開,回了一禮,道:“哪裏,實是我冒昧了。本當事先約期,待縣君有空,再來拜訪。”其說話的語調,倒似北地女子,雖然是極禮貌的話,聲音聽起來卻甚是爽直。

金蘭口裏笑著謙讓,心裏卻哼了一聲,暗道:“唐樸兩家素無交往,你既然知道禮節,卻又來做這不速之客,分明是有意怠慢。”她心裏既然這麽想著,說話便少了些委婉,寒暄過了,雙方方敘了賓主之位,金蘭便幹巴巴地笑道:“樸夫人枉駕寒舍,想必是有事賜教?”

李氏聽她語氣不善,擡眸淡淡凝視了金蘭一會,忽然用正宗開京口音的高麗語說道:“久聞金蘭兒之名——我來求見縣君,只是因為外子有幾句話,想要轉告縣君。我說完便走——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們樸家,但願世世代代,再也不要和王運家有關的人打交道。”

金蘭見李氏裝扮,與汴京之貴婦無異,不料卻是個高麗人,倒是吃了一驚。但又聽她直呼高麗國王名諱,不由怒道:“你們原亦不配做高麗人。”

“高麗人?”李氏望了金蘭一眼,不客氣地譏諷道:“你姐夫是不是高麗人,亦尚未可知。便他們王家,就能代表高麗人?”她說完,不待金蘭反駁,又道:“隨你怎麽說怎麽想,所謂‘君不正,臣投外國’、‘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自今日之後,我們樸家,世世代代都是宋人,再也不是高麗人了。配不配做,我們原也不稀罕。”

金蘭騰地起身,便要逐客——她這才知道,這李氏雖然來見自己,但可沒有存著結交的心思。如今樸彥成是宋朝官員,她自也拿他無可奈何,但卻是一刻也不想再見到李氏。然便在此時,她忽然看見李氏臉上譏刺的笑容,料到李氏不告而訪,又等了自己半個時辰,斷不可能是為了上門來激怒自己。她強行壓抑住自己心中的怒氣,亦不和她爭辯,只冷冰冰地反詰道:“那你來見我做甚?”

“原是我們多管閑事。”李氏嘴角掠過一絲自嘲的冷笑,繼續用高麗語說道:“外子道,高麗國人大抵夜郎自大,鼠目寸光,所謂‘夏蟲實不足以語冰’。惟縣君雖是女子,然見識氣度不讓須眉。安州巷那些屍位素餐之輩,實不能及縣君之萬一。故這些話,或許縣君願意聽聽——”

“那還真蒙他看得起!”金蘭口裏亦不肯留情。

但李氏這回卻並沒有回敬她,只繼續說道:“這番天恩浩蕩,朝廷借款百萬緡給高麗,王家待怎樣用這筆錢,那是不問可知的——或是民部,或是某個衙門,用這筆借款,自大宋海商處買來海貨,然後開場榷賣,這自是個極穩定的利源……高麗因金銀銅外流而物價飛漲之局面,自可緩解——這些錢變成了先流進國庫,然後供王公貴人們揮霍……”

李氏言語刻薄,金蘭聽在耳裏,總不是個滋味,心裏的憤怒可想而知。但這時候聽李氏用譏諷的語氣描繪起借款後高麗的情形,便恍如一盤冰涼的冷水自頭頂澆下,將這次協議帶給她的喜悅全部沖到了九霄雲外。

對於高麗的官僚機構,金蘭並不陌生,毫無疑問,樸彥成夫婦並沒有汙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