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如田字非吾相 第四節(第3/6頁)

李氏看了看金蘭,又譏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要指望那些老爺們發善心,自不吝於與虎謀皮。但若是果真依此辦理,高麗國從此便不要再指望有真正的海商了……”

不用李氏說得這麽明白,金蘭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高麗國與宋朝的貿易,將變成高麗國官府與宋朝海商之間的貿易!高麗國海商原本就很狹小的生存空間,將變成更加微小的縫隙。而如果沒有足夠的利潤驅使,不會有任何一個海商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出海。

金蘭用復雜的眼神望著李氏——在這一瞬間,這個在嘴裏用極惡毒的語言侮辱著自己祖國的女人,似乎不那麽討厭了。

金蘭並不指望能夠說服開京的貴人們,但是她可以對杭州的談判發揮影響力——有時候,她可以巧妙的借用宋朝的力量。不管怎麽樣,她一定要讓貿易依然是海商對海商。高麗國的海商,必須是這筆借款中最大的獲益者。

她忽然想起,樸彥成讓他的夫人來提醒她,說明這個高麗國第一才子,並不是一個只會詩詞歌賦的書呆子,至少對於自己國家的未來——也許他口裏並不承認那是他的國家——他有著敏銳的認識。他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某些事情很重要。在這個時刻,金蘭才真正感到有點惋惜。

卻聽又李氏冷冰冰地說道:“話已帶到,就此告辭。”說罷便起身欲走。

“且慢!”金蘭下意識地呼道,待到想說些什麽,卻一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叫住她做什麽——是想替高麗遊說樸彥成麽?她不那麽確定的想著。

李氏仿佛看出了金蘭的猶疑,她再次凝視了金蘭一會,道:“縣君不要想差了。外子讓我來轉告此事,一則是因此事於大宋無害,二則是憐憫、尊重那些高麗國的海商——當年我們遠渡重洋來到大宋,坐的海船便是高麗海商的。一路之上,多蒙他們照顧,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而今他們可能有難,他若不出片言,於心難安。但——這樣的事,不會有第二次了。”

“原來如此!”金蘭也不知道李氏說的是真是假,但是她早就聽說過,樸彥成將自己的長子改名為“慕宋”,在汴京出生的次子取名為“忠趙”……金蘭在心裏搖了搖頭,不管怎麽樣,在她心裏,樸氏夫婦的確已經沒有那麽讓人討厭,哪怕他們口裏提及高麗之時,沒有一句好話。也許,是清醒的高麗人實在太少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聽說樸大人要出使北朝了?不知何時啟程?”

“明日便要離京。”李氏驕傲地回道。她的確有驕傲的理由——如果沒有絕對的信任,宋朝絕對不會讓樸彥成去當蘇軾的副使。大蘇文名動天下,在外國尤受敬重,對於樸彥成夫婦來說,他能成為蘇軾的下屬,無疑更是一種榮幸。而且,官家還特別恩準,允許樸彥成帶家屬赴任——這是一種極大的光榮。李氏本來不忍心離開兩個孩子,但這時也決定隨夫上任,只將兩個孩子留在汴京,托付給她移居汴京的哥哥嫂嫂照看。

金蘭點了點頭,她不知道這麽多事情,卻明白了李氏為什麽不告而訪,急急忙忙想見到自己的原由。“如此,請多保重。”

送走李氏之後,金蘭便開始思量起來,盤算怎麽樣才能借力打力,以解決樸彥成所提醒的問題。她雖然認為她姐夫王運也算是一代英主,但是以高麗國內的局勢,如果通過正常的途徑——上表、廷議、下詔,便會將所有的壓力都集中到王運的身上。即使王運以極大的魄力來保護普通海商的利益,卻不可避免地將使失望的貴人們產生怨恨的情緒,這種情緒與現在國內對海外貿易不滿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很容易被別有用心者利用,這自然是極危險的事情。在金蘭看來,惟一的辦法,便是將保護普通海商利益,當成宋朝貸款的附帶條件,“強加”給高麗。這樣那些貴人縱使心有怨言,也只能怨恨宋朝——但他們對宋朝是無可奈何的,所以最多便只能遷怒於安州巷的使者交涉不力……金蘭正想著要怎麽樣才能說服安州巷,得到他們的支持,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幾乎是完全無關的念頭——宋朝為何要派遣樸彥成為蘇軾的副使?這個念頭一浮出來,便如同生了根似的,怎麽樣也趕不走了。她不由自主地,反復思索起這個不同尋常的任命來……以樸彥成的能力與對宋朝的忠誠,出任駐遼副使,絕無問題。但是,宋朝在遼國已經有了一個才華橫溢,令遼國貴族士人幾乎無不欽慕的蘇軾,再派一個精通詩詞歌賦的樸彥成去,不顯得有點多余麽?樸彥成固然精擅契丹大小字,還會說高麗語、女直語;但大蘇卻是那種所謂的“天才”——他去遼國之前,對契丹語幾乎一無所知,到那裏不到一個月,便已經可以用契丹語寫詩了!只要他願意,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他學不會的語言。況且,在金蘭看來,天下所有的國家,貴族無不會講漢話,語言對於正副使者這樣的官員來說,意義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