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國須柱石扶丕構 第一節(第4/6頁)

“自古無庸相在朝,而大將能建功於外者。”石越坦然答道。熙寧西討,有一半功勞,的確是歸於當時的兩府大臣的。

王安石點頭道:“我早知惟子明能不抹吉甫之功。但吉甫終是人望不足,他當年為我得罪太多人,受我之累,朝野之士,對他的成見竟是牢不可破。吉甫急欲證明自己,遂行歸化之政;而一有挫折,又懼朝野更不能相容,只得咬著牙執拗到底,意圖僥幸,不料卻招致今日之禍。倘若熙寧十四年以前,吉甫能知道今日結果,他必不至此!”王安石對呂惠卿的同情與憐惜,溢於言表,“吉甫離京之前,曾留書一封與我,言及他三四年間心境,令人嗟嘆。”

對於相同的事情,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場,往往會有不同的理解。王安石與呂惠卿之交情,既是僚屬、同事,又是師生、朋友,情同父子,相互信任支持數十年,站在他的立場,說出這些話來,那也全是出自內心,毫不出奇的。但站在石越的立場,卻很難如此理解呂惠卿的行為。他既不願附和王安石,卻也不願意與王安石爭論,便只是默然不語。

王安石嘆惜一會,又說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昔日為相之時,亦在局中,恍然不覺己非,一旦離開汴京,避居金陵十年,卻終於發現當年多有不近情理處。回想熙寧三年,程伯淳曾與我議青苗法利弊,剖析道理,無不中允,又對我道:‘天下自有順人心底道理,參政何必須如此做?’我實已為其所動,然當時張天祺至中書,言語乖戾,我以為自古變法,無信不立,遂終於一意固執。若非其後復有子明之謀,真不知將到何種境地?!我每回想此事,必生悔意。然當時其實亦是為情勢所迫,某未及上任,諫官便已論列,新法甫出,績效未顯,諸君子便已視為謀利之臣,必欲逐之而後快。舉目四顧,天下滔滔,賢如君實,親如安國,皆持不兩立之志,當是之時,只知‘義之所在,雖然萬千人吾往矣’,批評之語稍有過激,便覺逆耳,但凡聞到一言半語贊賞,便引為知己,薦以美職,只盼著能有千金市骨之效,天下材智之士,知若能竭力於變法圖強,雖封侯可待……那個時候,誰還記得‘吾日三省吾身’?”

石越聽王安石如此開誠布公,自承己非,並說起當日秘辛,亦不由動容。他只道王安石執拗,哪裏知道王安石也有這坦然認錯的一面?這時也忍不住說道:“早知程伯淳之事,越十四年前,已為丞相門下客矣!”

王安石卻道他只是客套話,搖頭笑道:“往者已矣。過去的事情,便是後悔,世間卻沒得後悔藥賣。今日與子明說這些,是盼著大宋朝野,不要再有你死我活的黨爭!”說到這裏,王安石神色已經黯然,“我也曾遭喪子之痛,司馬公休之死,我感同身受!大宋不應當如此,大宋不應當如此……”

“這也是越與君實相公之心願。”石越望著王安石,誠懇地說道,“君實相公曾經對越言道,他再也不願意看到大宋還有人要遭此喪子之痛!”

“荊公,越今日之來,其實還奉了皇上的旨意。明日皇上便會召見荊公,皇上令我先來看望荊公,並轉告荊公,去益州的差遣取消了。”沒得到皇上的明言允可,石越也不敢告訴王安石新的任命。

王安石卻也並不關心他的官位,起身謝了恩,便道:“不瞞子明,我早已聽到傳言,道是馮當世去了益州,但這勘亂之事,恐非馮當世所長……”

石越早已在心中苦笑,皇帝將馮京派到益州,一則當然是想借他宰相的威望來鎮一鎮人心,但更多的,卻是皇帝對他這個吏部尚書多有不滿,只不過剛剛罷免一個呂惠卿,皇帝還是想讓人事變動盡可能地能緩一分算一分,馮京既然去了益州,再回政事堂,幾乎便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而馮京其實也早有致仕之意,他去益州,其實也就是掌掌旗,真正在益州處分的,卻是陳元鳳與高遵惠。

但這些事情,他卻是不便宣諸於口的。然而他已知道王安石要當“平章軍國重事”,將來萬事還要他合作,這時候卻也不能全然隱瞞,因只得委婉說道:“馮當世識大體,德高望重,朝廷一日之內,連罷益州轉運使副以下長吏十八名,若無宰臣坐鎮,難策萬全。益州路轉運判官陳元鳳與提督使高遵惠,都曾任軍旅,頗堪任事;王厚、慕容謙、何畏之皆已入蜀,三人皆是軍中名將,平叛不亂。益州事,難的是要如何善後……”

王安石也聽說過王厚三人的名聲,不由點點頭,又問道:“那陳三娘究竟是何許人?為何竟敢作亂?我自東南來,雖聽到些許傳聞,但盡是不盡不實,連汴京之人,也往往說得不近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