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國須柱石扶丕構 第一節(第2/6頁)

“子明且慢。”石越話方說到一半,不料便被趙頊打斷了,“侍中、侍中!朕以為……”趙頊一邊踱著步,一邊沉吟著。

石越見皇帝的意思,竟然是對拜王安石為侍中好象還不太滿意,一時間不由也有點摸不清頭腦了。在官制改革以前,侍中往往當成恩寵要致仕的宰相的一個虛銜,但就這樣,也是極少有人能享受這種尊榮的。而在官制改革以後,這還是頭一次準備拜侍中。而且,這一次,“侍中”還並非是作為一個人政治生命的句號出現。

但皇帝卻好象還不滿意,皇帝到底在想什麽?

皇帝倒沒有讓石越猜太久,他很快停住了腳步,說道:“侍中到底只是用來優寵元老重臣的,朕這次復召王安石,是欲司馬公、子明能與之同舟共濟,共謀國事。兩府軍國重務,皆要先商議而後施行。若以侍中而得以參預政事堂會議、樞密會議,恐招言官議論,且又為後世開個壞的先例,朕想……”

皇帝的話說到這裏,石越與司馬光已是面面相覷。皇帝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不是想要王安石當個“常備谘詢”的高級顧問,而是想要王安石當一個不管具體政事,但對所有軍國大事都有發言權、影響力的宰相!

果然,便聽皇帝說道:“朕想……以王安石為侍中兼平章軍國重事。”

石越看見趙頊熱切的目光,不由得暗暗叫起苦來,“平章軍國重事”,他倒是一點也不陌生,太上宰相嘛!原本他也不在乎多不多一個“平章軍國重事”出來,在政事堂,他也只是次相,不是首相。其實以他的資歷威望,就算只當個參知政事,在政事堂說話一樣份量十足,一樣可以主導國策。問題是,對於王安石的執拗與不妥協,就算過了十多年,石越還是感到後怕。

但他卻沒有立即反對,反而幾乎是習慣性去看司馬光。石越心裏很明白,在這個非常時刻,只要司馬光反對,皇帝就絕不會堅執己見。

司馬光臉色也有點難看,但他望了石越一眼,沉默了一會,卻抿嘴頓首道:“陛下聖明!”

石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見皇帝的目光移過來,他腦子一個激靈,一瞬間好象明白過來,連忙跟著頓首,道:“陛下聖明!”

“那好,便叫王安石明日覲見罷!”

離開福寧殿後,石越因奉了旨意,也不去尚書省,辭了司馬光,出宮後,便坐了馬車,往王安石暫住的驛館駛去。一路之上,石越不停地回想著司馬光看自己的眼神。司馬光竟然會容忍拜王安石為平章軍國重事,實在是讓石越大為震驚。應當說,在本質上,司馬光不是一個不通權變,不肯妥協的人,雖然有時候,因為性格的原因,使得他即使在妥協之時,身段也顯得不夠柔軟,作風略顯生硬,但是,司馬光並不是天生的“司馬牛”。對於宋代士大夫的責任感與品格,歷十幾年的了解,石越還是較有信心的,他平素較擔心的,便是“君子們”不肯妥協的群體性格,相當一部人非白即黑的線性思維。這種“疾惡如仇”的性格,有時候才是最要命的。而現在,很顯然,士大夫們又一次讓石越意外了。的確,依然有些人固執的堅持著自己的線性思維,但無論是新黨還是舊黨,越來越多的人學會了怎麽樣進行必要的妥協。而且,他們更加不計較個人的利害得失。

司馬光願意接受拜王安石為平章軍國重事,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司馬光願意接受與新黨共存之事實!意味著司馬光願意與王安石嘗試攜手合作!

這一切,石越不是理所應當感到高興嗎?

石越的理智告訴自己應當高興,但是,他的臉上,他的心裏,卻無一絲歡快!

司馬光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選擇?

也許是因為司馬君實已經明白,新黨一定會存在,呂惠卿的教訓告訴他,與其將新黨交到別人手裏,還不如交到王安石手中……也許是司馬光與王安石在私下裏已經完全恢復友誼……也許是……石越願意為司馬光找出一千種理由,但他心裏卻非常明白,這些絕不是主要的理由!

他記得司馬光看自己的眼神……平淡,平淡,但卻讓人覺得其中有著沒有說出來的千言萬語……石越不能不面對這樣的現實——司馬光之所以願意接受拜王安石為平章軍國重事,理由就是因為他石越!

不必過多的尋找理由來自圓其說,石越的直覺,便能確信無疑。

一方面,司馬光力薦石越為右仆射,與他通力合作,絕無半點保留;一方面,司馬光不惜做出巨大的犧牲,也要防範石越……看起來是如此矛盾,卻偏偏就是事實。

舊黨是無法接收新黨那接近一盤散沙卻不可忽視的殘余勢力的,王安石成為平章軍國重事,至少可以阻止這些人投向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