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國須柱石扶丕構 第一節(第3/6頁)

不過,石越也很難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再去勞神猜測司馬光的用心,也已經沒有意義。

哪怕只是為度過眼前的危機,石越也需要司馬光的支持。再也不能搞黨爭了!

石越使勁搖了搖頭,便覺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只聽到車外侍劍喚道:“相公,驛館到了。”

石越“唔”了一聲,侍劍已掀開馬車的門簾,石越躬著身子,方探出頭去,便見驛館之外,車馬輻輳,排在驛館外面的馬車,足足有一宋裏之長。這些馬車,既有由河套駿馬牽引、裝飾得富麗堂皇的;也有用騾子牽引,極其簡陋的;甚至還有一些人是騎驢代步……所有這些車馬騾驢,將驛館前面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此情此景,令石越亦不由得苦笑,卻聽侍劍在旁邊笑道:“相公,驛館的大門關著呢!”

石越聞言,忙遠遠望去,果見驛館的大門緊緊閉著,顯是王安石在閉門謝客,但門外前來謁見的官員士子,卻並不肯輕易死心。這也難怪,自呂惠卿辭相出外,雖然暫時沒有巨大的人事變動,但朝中新黨官員無不自危,人人都擔心舊黨借機清算,將新黨全部逐出汴京。王安石尚未抵京,新黨中便已經是謠言四起,人人都將希望寄托在王安石這位前宰相的身上。這關系到每個人的官帽,自然也不是王安石閉門謝客,便可以令他們打道回府的。

石越笑著搖了搖頭,吩咐道:“侍劍,去把我的名帖遞進去。看來,我們只能走過去了。”

王安石站在驛館客廳外的階梯上,望著石越,心中不覺百感交集。十年時間!十年之前,他並不曾想過,此生還有多少機會再見著石越。十年時間,也可以讓許多恩怨看淡——在十年前,他怎麽敢奢望司馬光親自寫信請他復出?!這十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改變了太多的人。

今日的石越,比起十年前的石子明,也發生了許多難以形容的細微變化。王安石第一眼見著石越,便已感覺到石越身上的這種改變,但是他卻也很難說出究竟有什麽不同之處。也許,是石越的氣質,越來越象一個宰相,真正的宰相!

一瞬間,王安石突然心裏一陣酸楚,他情不自禁不住地想起了自己的愛子王雱,如果王雱還活著,不知今日又會是何模樣?

石越也遠遠地望著王安石。相比十年前離開汴京之時,王安石的須發已然花白,臉上的皺紋也更深更多了,他的頭發與胡子都顯得有些淩亂,不修邊幅的習慣並沒有多少改變。但從精神來看,王安石卻比司馬光要好得多。他的眼神依然咄咄逼人,令人不敢直視;當他站在石階上,盡管身著常服,卻仍能令身邊的人們全都變得黯淡無光,成為可有可無的背景。

“石越拜見荊公!相公別來無恙?”離著石階還有三四步遠,石越便已遠遠揖了下去。

王安石快步走下石階,雙手扶起石越,哈哈笑道:“子明,別來無恙!”

石越直起身來,注目王安石,嘆道:“國事如此,豈得謂‘無恙’?!”王安石一愣,卻聽石越又笑道:“不過今日能見相公身體安康,卻是國家之幸。”

卻見王安石搖搖頭,正色道:“子明這卻說錯了。我老朽之人,能有何用?今日國家之事,正要多倚賴子明與君實。”一面說著,一面將石越請進廳中。

二人在廳中敘了座位坐了,這時候驛館官吏早得侍劍吩咐,上過茶點後便不敢來打擾,石越的幾個護衛也在門外侍候,廳中除王安石與石越外,便只有一直在王安石身邊照顧他起居的侄子王防與侍立在石越身邊的侍劍。

待王防又給石越見過禮,便聽王安石微微嘆道:“益州之事,某其實難辭其咎!”

縱然是石越料想過一萬種開頭,也萬萬想不到王安石第一句話竟然是自責,他驚訝地擡頭,望著王安石。卻聽王安石又低聲嘆道:“吉甫無它,但性急耳。熙寧歸化之策,吉甫當年也曾經寫信詢問過我的意見,國家向西南蠻夷用兵,開拓疆土,本是熙寧以來的國策,這十年來,官軍屢戰屢勝,恢復靈武,此太宗以來第一功業——南交、大理,本屬中國,亦自當混一,謀劃西南,那是萬世基業,原本也是良謀善策。當時天下無論賢愚,大抵以為西南夷反掌可定,朝野議論,罕有反對者——今一旦釀成大禍,便將所有罪責歸於吉甫,以為社稷之罪人,這也難稱公允之論。”說到此處,王安石擡頭望著石越,苦笑道:“這一次,不幸又是被子明預料到了。”

石越亦不由慨嘆道:“的確是不幸言中!”

“但到底亦不能由此便苛責吉甫,當時天下料不中的才智之士,可也不是一個兩個。便是子明,也有料事不中的時候,否則李秉常早為俘虜。我當時薦吉甫為相,是看中吉甫有異世之材,但朝中君子對吉甫畢竟成見太深,子明平心而論,若無吉甫與君實在朝中竭心殫智調度,你能成就平夏之業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