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十一節

“海外可聽見這些閑話了?”李敦敏擡起頭來,卻見和自己說話的,竟然是那個又胖又黑的李承簡。李承簡這般發問,頗有些無禮,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這些都是看人挑水不吃力的。”李承簡卻不知道自己的失禮之處,又說道,“方才曹員外和挖說,海外是挖們這些海商的父母官,挖才壯著膽子,和海外說說挖們的難處……”

李承簡的官話,帶著濃重的福建腔調,虧得李敦敏是江寧人,總算才勉強聽懂。不過這李承簡卻是個大嗓門,說了兩句話,便已將眾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曹友聞素知李承簡不知禮數,忙圓場道:“海外毋怪,李員外不知……”

段子介卻在旁邊笑道:“曹員外不必在意,聽他說說也無妨。讓大夥也知道知道海商們有何難處。”他這麽一說,李敦敏自是不好駁他面子,便也點了點頭。

“海外可真是個好官。”李承簡大著嗓門,道:“挖剛剛聽大夥議論,別的什麽挖都不懂,但要說海商這時候日子好過,挖卻是不服氣。要是日子真的好過,挖這時候回什麽國?各位休要不服氣挖,國內再如何如何難過,可有一樣,國內太平啊!”

“李員外,此話怎講?難道南海便不太平麽?”

“太平!太平個鳥!”李承簡說得幾句,便原形畢露,沒好氣罵起粗口來。楊懷在旁邊見李敦敏色變,連忙打眼色止住李承簡,接過來話,道:“他是個粗人,海外莫要見怪。不過如今南海,也真是不知道還能夠太平多久。”

眾人都想不到這楊懷說話反倒文縐縐的,不由大感意外。又聽柴遠在一旁笑道:“老楊莫要危言聳聽。”

“在下絕不敢胡言亂語。”楊懷瞥了柴遠一眼,又朝段子介、李敦敏抱拳道:“二位大人明鑒,我等在冬季逆風回國,斷不是來危言聳聽的。海商的日子確是越來越艱難了,前者一面是注輦國阻塞商道,一面是這幾年間,西夏完全控制河西道與吐谷渾故道後實行鼓勵商貿之國策,加上遼主亦鼓勵商旅,三條主要陸上商道日漸興旺,已經有一些胡商開始改走陸路了。如今更是海上加霜,南海到處都在傳言,三佛齊與注輦國又勾結到了一起,想要背叛朝廷。太平的日子沒幾天了……”

“不過是謠言而已。”段子介不以為意的笑道。

“段大人,這絕非謠言這麽簡單。”楊懷坐直了身子,認真的說道:“三佛齊有背叛之心,由來已久。當日三佛齊將淩牙門半賣半送給朝廷,其目的無非是為了借朝廷之力,擺脫注輦國的控制。但自從朝廷與交趾聯軍擊滅渤泥後,朝廷威行南海,三佛齊對此早就心懷不滿。而注輦國亦是野心勃勃,一直暗中招徠三佛齊。在下經常護送商船去注輦國,三佛齊之商船、使船前往注輦國,必受款待,注輦水師也從不打劫三佛齊的船隊。兩國勾結,形跡已露。三佛齊不僅本國到處訂購兩千料的大海船,擴充水師,而且在下還親眼看到注輦國水師竟然也有大宋造的兩千料海船!蔡大人曾經頒布法令,嚴禁將三百料以上的船只賣給注輦國,私犯禁令者以謀逆論。這若非是三佛齊從中搗鬼,還能有何解釋?”

“老楊說的句句是真。小人往來滿加剌城,滿加剌是三佛齊大城,這傳言最早便從滿加剌傳出來的。傳言三佛齊是因丹流眉而對朝廷心生不滿。丹流眉素來是三佛齊屬國,但如今吳哥、占城都想吞並丹流眉,丹流眉為求自保,只好親近朝廷,三佛齊早生不滿。他家料到要吞並丹流眉,難免要得罪朝廷,故生了反心。三佛齊不斷到滿加剌買鎧甲、弓箭,征募馴象師,定是沒安好心。”黎天南的官話竟也說得很不錯。

“這些事薛侯不知道麽?”段子介忍不住問道。

“自是知道的。不過……”楊懷嘆了口氣,道:“不過薛侯非但不信,還將進言之人狠狠責罵了一頓,還說三佛齊事朝廷甚恭,斷斷不會有異志。”

李敦敏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聽到這裏,不覺愕然。卻見段子介忽然把臉一沉,怒道:“既然薛侯說了三佛齊不會有異志,那自然便不會有異志。你等怎的還這麽糊塗?”

他這麽一發怒,眾人不由面面相覷。李承簡不服氣的望著他,正要說話,卻被黎天南拉了拉袖子。曹友聞見場面尷尬,連忙說著笑話,岔開話題。仿佛是安排好的,便在此時,琴聲響起,幾位分茶的僧人準備妥當,開始鬥茶。

那李承簡雖然出身卑微,但卻反比旁人更加癡迷於分茶之藝,很快就陶醉於那幾位僧人的“茶百戲”之中,這邊走走,那邊瞧瞧,高興得手舞足蹈,將一切俗事拋諸腦後。楊懷卻對茶藝一竅不通,看得一會,忍不住悄悄嘆了口氣,對身邊的黎天南輕聲說道:“果然是官官相衛,薛侯都不當回事,這段大人又如何及得了薛侯?這回只怕是白回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