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十一節(第2/3頁)

黎天南微閉著眼睛,深深嗅了一口茶香,正要回答,卻聽柴遠在一旁低聲笑道:“這可未必。”他便不再說話,果然,便見楊懷望著柴遠,追問道:“柴員外,此話怎講?”

柴遠微微一笑,輕聲道:“老楊,你又何必管他薛侯怎麽想,段大人怎麽想?薛侯、段大人有他們的想法,難不成你便沒有自己的主意?”

黎天南也不由點頭笑道:“便是這個主意了。我們只管把這件事在汴京散布出去便是了。”

這邊廂三人低聲說著悄悄話,那邊廂李敦敏卻是一面心不在焉地看著茶僧擊拂出各種各樣的花鳥蟲魚,一面不住拿眼去看段子介。對段子介剛才的作態,李敦敏頗覺意外。但他不知段子介與薛奕的交情究竟如何,一時又不便開口。但忍了好一會,終於還是說道:“恐怕還是要提醒薛侯才行。”

“唔?”段子介怔了一下,見著旁邊眾人沒有注意,方低聲笑道:“海外不用擔心,依在下之見,薛侯不會如此糊塗。”見李敦敏驚訝的望著自己,不由撲哧一笑,但終於只是搖頭微笑,卻不肯再多說什麽。他心裏已經猜到薛奕的心思,但這種事情,無論如何,卻都是不能明言的。

何家樓的茶會漸漸步入高潮,在此起彼伏的贊嘆驚艷之聲中,關於三佛齊將勾結注輦國叛亂的流言,也暗暗散播開來。汴京城中,本就彌漫著不安的氣氛,這種流言的傳播,更讓人們覺得大宋朝在短暫的輝煌之後,便即將要步入一個風雨飄搖的時代。

在熙寧十七年擔任海外事務丞的李敦敏,這時候並不知道接下來的時代將是什麽樣的場景,更不會知道自己會在接下來的時代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這時候的李敦敏,與其他一心想有所作為的中下級官僚沒什麽區別。雖然身為海外事務丞,但他真正關心的,卻是大宋東南諸路將要面臨的大危機。而海外貿易之所以重要,在他心裏,乃是由於海外貿易與東南之繁榮息息相關。對於在茶會中聽到的關於三佛齊將要叛亂的流言,他雖然已有七八分相信,但在重要的軍事外交之判斷上,李敦敏尚還缺少自信。段子介是沿海制置司知事、薛奕是虎翼軍第二軍都指揮使,這二人既然都不以然,李敦敏便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這個時候,李敦敏心裏想的,已是另一件事情。

那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便在幾天前,李敦敏收到陳元鳳的一封書信。信中說,他在成都府無意間發現一個女子,可能便是石府走失的阿沅。

在熙寧年間,越是往後,所謂的朋黨便越是公開。而所謂的舊黨、石黨官員,即使有同鄉同年之誼,能夠始終與新黨官員保持友誼的,也已經是非常罕見。但任何事情,都免不了會有例外。

李敦敏與陳元鳳便是一對例外。

早在熙寧初年,陳元鳳投身新黨,疏遠石越,便已與舊日諸友隔膜。到他投入呂惠卿門下,如柴氏兄弟,便幾乎與之割袍斷交了。惟有李敦敏仍然念及布衣之交,依然與之互通音問。二人一是呂惠卿得意門生,一是石越親信死黨,雖則立場不同,少談政治,但無論是討論具體的州縣庶務,交換對付滑吏的心得,還是談論文章學問、互相關照族人,卻也是相交甚歡。在經歷一段時間的淡泊疏遠後,二人友誼反見加深。

李敦敏堅信陳元鳳不過是誤入“歧途”,但所作所為,莫不出於公心。至陳元鳳上章發益州之事,促使呂惠卿下台,更堅李敦敏之心。此後朝中新黨頗有怨恨陳元鳳,對其橫加指斥之人,為其辯護最力的,莫過於範純仁與李敦敏。

但這次陳元鳳卻給李敦敏出了一道難題。

在信中,陳元鳳主要說的是其他的事情。陳元鳳告訴李敦敏,他已與高遵裕調集廂軍、鄉兵、弓手,完成對伏虞縣的包圍,並且還說,他將不待馮京入蜀,率現有兵力平叛。李敦敏一向知道陳元鳳的膽色,他是個敢提著腦袋冒險的人。因此陳元鳳斷不是說說而已,這是成是敗,早晚間只怕便會有消息傳至汴京。陳元鳳只是在信裏順便提了一下阿沅的事,並且直言他對石越的態度沒有改變,若由他將阿沅送還石府,恐招來誤會,但阿沅在成都並不如意,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也難以置之不管,因此希望先將阿沅送到李敦敏府上,請他再送回石府。

便是這語焉不詳的幾句話,令李敦敏左右為難。以他的稟性,他很難拒絕陳元鳳;但若想將阿沅送回石府,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阿沅失蹤已久,而且畢竟只是楚雲兒的一個婢女,事隔這麽久,誰知道石越夫婦如今的心思又是怎樣?況且這件事在李敦敏看來,也是有傷石越“令德”之舉。今日之石越,已是位極人臣,都受人矚目。十余年前的往事,李敦敏只盼著世人將之淡忘,他心裏也不願意再去碰這個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