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十二節

李敦敏心事重重地待到茶會結束。他與段子介都沒有馬車——宋朝文武官員雖然俸祿優厚,按照熙寧新官制制定的俸祿,兩人平均每月的薪俸外加各種添支,在交鈔出事前,折成緡錢也有六七十來貫。即使是汴京一向物價高昂,但在以前,最上等的粳米,每石也不過一貫錢;豬羊肉不過三四十文一宋斤,羊肉在與遼國通商後,甚至還一度跌到二十多文一宋斤,死牛肉也不過一百文每宋斤。六七十貫的月俸,實已是相當可觀。但二人的生活,卻都過得並不寬裕。段子介歷宦十余年,大半時間都在汴京,從衛尉寺到樞府,所任職位沒有一個“肥缺”,全靠這點薪水過日子。他早已娶了向安北的妹妹為妻,又生了兩個兒子,以他的身份地位,家裏總要請幾個家丁婢女,免不了各種交際應酬,這六七十貫已是過得緊巴巴的。加上他為人豪邁仗義,這錢就不更加不經花。總算他家境還算不錯,老婆又娶得好,向家到底是世家,嫁妝豐厚,這才能在陣州門附近買了一座宅院,算是成家立業。不過要養馬的錢,維修保養車身的錢,還有雇車的錢……這筆花銷無論對段子介還是李敦敏,都不是小數目。李敦敏倒是一直任的都是“肥缺”,但他卻立志要做個清官,要幫助石越做一番大事業,有了這個念想,那自然也富不到哪裏去。當地方官的時候,這馬車、肩輿都還不是問題,可到了汴京,他區區一個海外丞算得了什麽?而且熙寧十七年,汴京物價已貴得不像樣子,以往官員們盼著朝廷把絹、棉布、炭之類的折成錢來發放,現在官員們卻盼著朝廷多發實物少發錢,可偏偏現在戶部發的薪俸中,七成都是錢鈔,其中更有五六成是用交鈔——這相當於官員們領的都是半薪。在這種情況下,養馬車是肯定養不起的,他甚至還不如段子介,段子介騎術好,還可以騎馬代步,養一匹馬的費用比一輛馬車要少多了,可他李敦敏卻連馬都不會騎。所以段子介請他出來,當然也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騎馬,只好租了輛馬車,為了節省開支,也不敢把馬車包一天,只叫馬車到時辰了再來接人。卻不料二人出了何家樓,卻雙雙傻了眼——那馬車不知怎的,竟沒有出現。眼見著茶會的商人陸陸續續便要出來,二人口裏應酬著送客的曹友聞,心裏頭已是尷尬得緊。段子介正尋思著脫身之計,亦是天無絕人之路,便在此時,卻見一輛馬車駛了過來,便停在何家樓的門口。二人擡頭望時,卻見田烈武與一個儒生從車上下來,笑著走到二人跟前,抱拳笑道:“海外、段兄,怎的有緣,卻在此見著?”

李敦敏與田烈武不過是點頭之交,這時連忙還禮。段子介卻真是喜出望外,看看馬車,又看看田烈武,笑道:“老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田烈武臉一紅,瞟了一眼旁邊的曹友聞,憨聲笑道:“段兄休要取笑,讓人笑話。”一面又問道:“這位是……”

曹友聞早年雖見過田烈武,這時候卻已是全無印象,但他見段子介與田烈武熟不拘禮,李敦敏又鄭重其事,早知田烈武必非常人,忙揖道:“在下曹友聞……”

“原來是曹先生,久仰。”田烈武聽到“曹友聞”三個字,忙著重地還了一禮。他見段子介與曹友聞都是驚訝地望著他,又笑道:“在下早聽說曹先生大名,還知道先生與陳先生、司馬先生是布衣之交。在下當年在石府,曾多蒙二位先生指點……”

以當時習慣,田烈武既與司馬夢求有這番淵源,終身都是須行晚輩之禮,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段了介卻知曹友聞不識得田烈武,又特意向他介紹了,曹友聞這才知道面前這位,竟然是同主管右春坊事,太子東宮的二管家。田烈武向向眾人介紹了旁邊的儒生,卻是趙時忠。

原來田烈武自做東宮官後,境遇又大不相同。宮中自高太後、皇帝以下,都知他忠義厚重,對他多所倚重。沒多久,又令他兼任禦龍弓箭直第五直的指揮使。田烈武也與楊士芳一道,盡心轉輔佐太子。只是六哥頗為頑劣,又有柔嘉在那裏推波助瀾,楊士芳與田烈武,都是忠則有余,智常不足,雖然常常進諫勸告,也免不了被耍得團團轉。而坊間有關六哥失德的傳聞,卻是日甚一日,汴京百姓提起六哥,搖頭嘆氣的人越來越多。田烈武在開封府故識甚多,更聽到許多驚心動魄的流言,免不了更加憂心忡忡。但以他的智計,卻也想不出什麽良方妙策來應付,又因沒有證據,更不敢亂說。在他的朋友當中,算起來便只有趙時忠原來在西夏還算有點身份,又讀過點書,有點見識,算是個半吊子謀士。且田烈武與趙時忠時常往來,知他可靠,故此每每聽到什麽事情,便去找趙時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