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十三節(第2/3頁)

“這等大事,豈能無一點兇險?”呂淵見趙顥臉色變了變,忙辯駁道,“先前擬定之計策,早已考慮周詳,石、馬、王、韓諸人插翅難逃,這亦是仙長親自參與的,奈何此時又生動搖?至於四重、五重班直,甚至是其余外圍班直、內侍、宮女,到時候都是聽太後號令的。仙長又何必杞人憂天?所謂兵在精不在多,只要能出其不意,迅速控制宮城、兩府諸公,到時候大王便有大義名分,禁軍也罷,班直侍衛也罷,又何足慮?如今國事如此,天下軍民,素知大王之賢,歸心已久,到時自當額手稱慶。”

說到這時,呂淵頓了頓,又笑道:“仙長之所以心懷疑慮,其實還是因為仙長忘記了一件最關鍵的事。”

“哦?我忘了何事?”

“絕沒有人想到會發生兵變!”呂淵一字一句地低聲說道,但語氣卻充滿了毋庸置疑的自信。

李昌濟不由怔住了。的確,呂淵絕非是信口開河。不能說宋朝建國以來沒有過宮廷政變,但是因為宋朝限制宗室權力,宗室謀反,尤其是發動兵變,的確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當年真宗病逝時,八大王元儼就曾經有過非分之想,但被李迪一盆墨水就嚇退了,從此安安心心做了“八賢王”。當年元儼的聲望、尊貴,甚至還在雍王之上——當然,他也不如雍王命好,有高太後這麽一個舉足輕重、威望極高的母後。可畢竟在人們的心目中,作為元儼那樣的才是大宋朝常態——只要沒有人泄密,縱使有人想到雍王懷野心,有非分之想,充其量也就是以為雍王會如元儼一樣,在皇帝病危的時候,故意待在宮裏不出來,然後謀求讓朝中的大臣和太後裏應外合,擁立雍王,造成既定事實。當初李昌濟來幫助趙顥實現他的非分之想的時候能夠想到的,亦不過是如此。

兵變?如若李昌濟不是親自參與這陰謀當中,只是從旁人那裏聽到,也肯定以為傳言的人非傻即瘋。連李昌濟都不知道怎麽便一步一步,走到了這條駭人聽聞的路上。盡管當年李昌濟也曾經化名前去高遵裕軍中,尋求高遵裕的支持,但在當時,李昌濟與趙顥看中的,也不過是高遵裕特別的身份——在外掌軍的高遵裕,當時在高太後面前還能說得上話;而一旦雍王能登上帝位,有一個掌軍的高遵裕在藩鎮公開支持,無疑可以迅速安定各路的軍心、民心……如果不是三公執政,兩府大臣突然間令人望而生畏……如果不是雍王貨殖連連得手,膽子越來越大,越來越自信……如果不是石得一意外投靠……如果不是……如果沒有這麽多如果,只怕便也不會有人會想到兵變。但這也是李昌濟一直猶疑的原因。宋朝不比唐朝,大唐的兵變有如家常便飯,皇室成員稍有非分之想,馬上就想起南衙北衙,幾乎成了思維定式。而大宋朝有非分之想的宗室,因為手裏沒有兵權,他們的思維定式,便是和元儼一模一樣。那也算是進可攻退可守,縱然失敗了,夾起尾巴來,依然還能有個賢王的名聲。但如今雍王要走的路,卻是一條唐朝的路——贏了便是得到整個天下,輸了就身敗名裂,家死族滅。

然而,這畢竟是宋朝,這樣的路,誰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得通。李昌濟心裏非常明白,事先策劃得再完美的計劃,到了實施的時候,也免不了地出差錯。而趙顥的野心要實現,卻是一點差錯也出不得!

也許,他們真正可以寄望的,便是呂淵說的,絕沒有人想到會發生兵變!

但是,常常自負胸有經緯,智比張、陳的李昌濟,臨到要做這種大事的時候,心裏卻不自禁的畏縮起來。他當然不肯承認這是自己的膽怯、懦弱,因為他如若承認這一點,就會讓他想起自己的祖先,想起讓他感到羞辱的歷史。他令自己都相信,他只是全心全意在為雍王著想,以報答他的知遇之恩。

然而,此時的趙顥已經根本不相信自己會失敗。最疼愛自己的母後,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這種想法,令趙顥勇氣倍增。呂淵與李昌濟殫精竭慮的謀劃,在趙顥看來也完美無缺。而恰巧在此時,國內的形勢又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一系列的危機令他的皇兄原本如日中天的威信驟然大減,天下士民都熙寧年間的國策產生了動搖,國家有難之時,百姓便會更加渴望有長君明主在位……老天似乎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當然也希望輕輕松松什麽也不做,高太後就把天下交到他手中,但是,面前卻還有兩府這些許的阻力,如若他連這點阻力都沒辦法排除,他又有何資格來執掌大宋的萬裏江山?

對於趙顥來說,兵變的目的根本已經不僅僅是奪取兵皇位這麽“簡單”了。他要通過一次完美的兵變,向整個天下顯示自己的能力;在兵變中打倒石、馬、王,也可以為將來馴服石越與司馬光奠定良好的基礎。趙顥對王安石沒有好印象,但是石越與司馬光,卻同樣也是他心目中宰相人選。他自信只要能馴服此二人,他能比他的皇兄將這二人的才華使用得更好。而這次兵變,便是馴馬師第一次跳上桀驁不馴的野馬背上,一定要狠狠按住它的頭,使勁地抽打它,才能野馬知道這就是它的主人,以後才會乖乖的聽話……當呂淵還在努力說服李昌濟時候,趙顥卻已經不知不覺進入了自己的想象的世界。他已經開始想象如何在登上帝位任用賢材,治理國家,將大宋帶到一個真正的高峰……趙顥一直覺得自己的才華遠遠勝過他的哥哥,此時,他的這種想法越發的根深蒂固。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不再是那種謹慎、溫厚的雍王,他早已經脫胎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