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朝元老心方壯 第三節(第2/5頁)

“一旦廢除交鈔,天下動蕩將更加加劇,朝廷若能臥薪嘗膽五六年,並非不能恢復元氣。但在這種情形下,我也沒有信心是否能再做五六年宰相。”石越說的這些,並非是危言聳聽。情況如果更加惡化,石越也罷,司馬光也罷,他們的相位並非就是鐵打的。

司馬光當然並非是在乎相位的人,但無論是“加稅”,還是“搶劫百姓家財”,卻都絕非他所能接受的事情。對司馬光來說,寧肯不當宰相,這些事他也是斷斷不肯做的。不過,這一次,石越也並非是故意算計司馬光的好惡,他只是據實直言。

“既然有這四不可,那還有甚可說?”司馬光平靜的回道,“無非是背水一戰罷了!”

“背水一戰?!”石越猛地睜大了眼睛。

“難道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司馬光已經完全洞悉石越的心情,石越的確在動搖,他缺少信心,但是他心裏,卻依然反對廢除交鈔,“子明是領過兵的人,其實行軍打仗,亦是如此。並非所有的人,都能幸運的只打有必勝把握的仗。有時候,亦需要背水列陣,置之死地而後生!當此之時,惟意志堅定者,方能是最後之勝者。”

“但事關國運,也能用來關撲嗎?”此時此刻,石越竟反比司馬光保守了。

“自然不能關撲,關撲全憑運氣,豈足為法?”司馬光搖了搖頭,“當年韓信背水列陣,可不是博運氣,他廟算之時,已有勝機,不過是將士卒置於死地,激發其求生之鬥志。後人若不明此理,便加效仿,必然兵敗身死,為天下所笑。”司馬光望著石越,又說道:“子明難道以為堅持交鈔,竟已全無勝機嗎?”

石越搖了搖頭,司馬光的話,並未能讓他更加有信心,但是他至少已明白司馬光的心意——司馬光是希望他能夠堅持交鈔的。這對於處於動搖中的石越來說,亦是一個很大的支持。自從做到右相之後,石越一直想要避免的,就是朝局再次陷入你死我活的黨爭。盡管改變人們的思維習慣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但石越自登上相位之日起,就下定決心,要身體力行,讓新、舊兩黨都看到合作的好處。無論是新黨、舊黨,還是所謂的“石黨”,三派之間的政治主張,都絕不是完全對立,水火不容的。石越相信,在三者之間,存在一個最大的公約數,那就是三黨都相信必須尋求改變,必須做點什麽來挽救這個國家。目標是一致的,不同的只是方法。既然如此,那麽妥協與合作,就存在著基礎。石越不斷煞費苦心地像三黨的重要官員們灌輸這種思想,但他也知道“調和”之不易,在他了解的“歷史”上,就曾經有過“調和”失敗的例子。石越深知,目前在三黨之間建立起來的互信,是非常脆弱的——它一方面是因為呂惠卿執政後期帶來的慘重教訓讓人們依然還記憶猶新;另一方面,卻幾乎完全依賴於司馬光、王安石和他本人三人的政治智慧,並且憑借著三人的威信維持著。記憶會隨著時間而淡化,司馬光、王安石、石越也不可能一直活在世上,特別是司馬光、王安石年歲已高,如若他們去世,這種互信很可能會崩潰。

在這樣的情況下,三黨任何一方任何方式的傲慢,都會在這脆弱的互信間留下相互忌恨、相互不信任的種子。石越的目光絕不會只停留在眼前,他也不認為目前的情況是理所當然,並會永久持續的。所以,每一件事,他都必須謹慎行事。絕不能讓就舊黨或者新黨認為自己傲慢。

但此時的石越,看到了遠方,卻似乎忽略了腳下。他並沒有意識到,他的支持者、追隨者,心態也漸漸發生了變化。這些人,自潘照臨以下,都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更大的主導權,或者說,他們希望得到從內容到形式上的全面領導權。石越在無意中忽視了,他的追隨者,並不曾如他一樣,對於黨爭的危害,幾乎是有一種心理上的陰影,他們的經歷與他不同,因此,對事物的看法,也難免會有偏差。

然而,此時此刻,石越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如何應付目前的危機上。

“我有一個習慣。若是一件事情過於復雜,以至於看起來用任何辦法也無法解決之時,我便會回到事情的起源,從最基本的地方開始思考對策。”石越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點心送到嘴裏,似自言自語一般,開始向司馬光說明他的設想,“用這個法子,我終於想明白,今日錢莊只危機在於交鈔,交鈔之危機,其實只是一道簡單的算術題。”

“算術題?”司馬光的腦子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被碰了一下。

“正是。”石越點點頭,道:“便只是一道算術題。交鈔之問題,便是無本發行。只要將這本金籌足了,交鈔便終能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