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 第二節(第4/4頁)

在趙頊中風之後,王安石是陪伴他最多的臣子,也只有他知道,在趙頊那身龍袍之下,還隱藏著最純粹的感情。

皇帝是一個真正念舊情的人。

只要有情份在,他就不會輕易忘記。所以他才會最終放過呂惠卿一馬。

如果不是王安石轉變了心態,如果不是十年的在野令王安石的眼界、心情都發生變化,如果不是經歷過那痛心徹骨的喪子之痛……即使是復出,王安石也是感受不到這些的。

石越、司馬光們,王安石了解他們的本質,他們在本質上都並非熱衷於玩弄權術的人,但是,他們從未離開過汴京的廟堂之高,所以,他們都被蒙住了雙眼。

“廟堂”這種東西,只會在不知不覺中,扭曲人與人之間關系。

只有熙寧十八年的王安石,才會如此坦然的,將去逝的皇帝,看作自己的另一個兒子。

他又死了一個兒子!

王安石知道,朝堂之中,有許多的舊黨官員對趙頊心懷腹誹,難保他們不會在謚議、謚號,尤其是廟號中賣弄小聰明,搞點春秋筆法。而且,在謚議中,雖然王安石可以肯定,沒有人有膽子敢批評趙頊,卻一定會詳細提及趙頊在位時的功績,提到哪些功績,不提哪些功績,提到某項政績之時,用的又是什麽樣的贊美之詞,卻是大有講究。

王安石絕對不容許出現“謗書”!

皇帝理所應當得到一個公正的評價。

這是王安石於公於私,都要捍衛的。

王防讀的這篇謚議,乃是由翰林學士們商議所作。此時學士院一共有三個翰林學士——安燾、許將、蒲宗孟。安燾不屬於任何一派,卻是趙頊一手提拔的臣子,趙頊死前,還令他與李清臣一道寫遺詔;許將乃是狀元出身,在熙寧一朝,曾經頗受趙頊與王安石器重,王安石當年曾特意讓他主持《新義報》,他一直做到翰林學士兼知開封府,幾乎一只腳跨進政事堂,後來為呂惠卿所忌,被尋了個過失,貶知地方,直到熙寧十七年下半年,才重新被召回京,又拜為翰林學士。許將時年還不到五十,文武雙全,不僅是大宋朝有名的神射手,還通兵法、曉軍政,又善吏治、懂外交,在熙寧朝已然嶄露頭角,如今資歷漸深,又經歷過挫折磨練,是新黨中極有前途的青壯派。而蒲宗孟更是不折不扣的新黨,但此君與呂惠卿交好,又因生活奢侈得過分,屢受言官彈劾,幾無前途可言,在學士院之地位,亦無法與安、許相提並論。因此這篇謚議,絕不可能出自他之手。

王安石聽到王防一字一字讀來,滿篇四六之文,竟全是對趙頊的歌功頌德,而所謂“秦漢以下……蓋不足論”雲雲,名是說趙頊之文治武功,直追堯舜,實則卻全是新黨的論調。他又聽到謚議中,大贊趙頊“奮威武,飭邊備,正馬法,實府庫,利器械”,又有“以兵法授諸將,以什伍教人民,誅奔軍叛帥以作士氣,推高爵厚祿以勸有功”雲雲,這其中論調,竟已不只是稱贊兵制改革了,而是隱隱連保馬、保甲二法也一起肯定了!他又認真聽下去,卻見後文更是大贊趙頊在位時,勵精圖治,規復河湟、靈武之不世之功,經營南海、萬國來朝之深謀遠慮……王安石聽得雖然極為順耳,卻也同時大感驚訝,他忍不住打斷王防,問道:“究竟謚號、廟號是什麽?”

王防連忙揀起最後一頁紙來,細細看過,“大行皇帝尊謚英文烈武聖孝皇帝,廟號……”

“廟號是什麽?”

“廟號……中宗!”

“中宗?中宗……”王安石皺起了眉頭,中宗的確算是中興之守成令主的廟號,但是,它配不上趙頊的功業!

“侍中。”門外,一個仆人走了過來,低聲稟道:“石相公求見。”

“子明?”王安石不由得站起身來,“快請。”

  1. 按行,即蔔地,利用陰陽五行之說等來勘察陵寢的位置。確定陵寢位置,叫“得地”,復查叫“復按”。​
  2. 宋代汴京官營房屋租賃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