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 第三節(第4/6頁)

“但遼主亦算是英主……”唐康難以相信,“他當年兵變奪位之時,何等果決,豈會……”

範翔搖搖頭,“這卻非我所能知者。若從遼主之赫赫英名之來看,的確是不可思議,然若以常理而言,契丹也罷,大宋也罷,只要大軍調動,便不可能瞞過對方——以今日之事論之,遼國君臣非無智謀之士,不可能不知無論他如何設計,朝廷總不敢掉以輕心。故若用疑兵之計,遼主應當是如此虛張聲勢幾次,令我大宋疲於奔命,日久漸生懈怠後,再出其不意,大舉興兵,打我一個措手不及。我不知善用兵者,這般疑兵之計要不要真的大舉聚兵,只是我在遼國,見到遼主又是罷朝,又是親率百官祭奠,當日我也曾親眼見到遼主,總覺得他神色之間,有些猶疑之態。”

說到此處,範翔又搖頭說道:“不過,連我也不知道我又沒有看走眼。或許遼主便是要沽名釣譽也未可知。畢竟契丹一向也自詡為承唐之正統,自居為中國……然無論如何,此皆可為可疑者一。”

範翔的解釋,的確是兒戲了些,唐康自到大名,便留意北事,若論及遼主耶律濬,真實當之無愧的一代英主,說他一面大舉聚兵,一面卻連南侵與否的決心都沒有真正下定,這說出來,卻如何能令人信服?

唐康心裏不以為然,只問道:“既有可疑者一,便當有可疑者二……”

“這可疑者二……康時當然知道所謂的‘四蕭王’罷?”康時點點頭:“略有所聞。契丹自耶律寅吉、蕭素相繼病逝後,朝中功勛之臣,便余下楚王蕭巖壽、衛王蕭佑丹、許王蕭惟信、陳王蕭禧四人,分掌南北宰相府、樞密院,北人喚之為‘四蕭王’。”

“康時既然在大名府,想來許王蕭惟信極力主張南犯,陳王蕭禧卻極力維護兩朝同好,這些事情,亦瞞不過康時……”

唐康只笑不語,默認此事。遼國內部的這些分歧,無論是蘇軾的奏折,還是職方館的報告,都說得甚是清楚。按理唐康不該知道的,在範翔使遼之前,甚至都對此一無所知。但範翔也猜得到,以唐康的身份,肯定有他的一些特權。

唐康早就知道,契丹如今權勢最大的四位貴臣,便是所謂的“四蕭王”,這四人中,蕭巖壽為北府宰相,蕭惟信為南府宰相,蕭佑丹為北院樞密使,蕭禧為南院樞密使。遼朝管制極為復雜,無論南北宰相府,還是南北樞密院,都各自掌握實權。以地位班次而言,是北、南宰相,要尊於北、南樞密使一些,而蕭巖壽與蕭惟信的資歷,也要遠高於蕭佑丹與蕭禧。但是另一方面,在契丹建國的歷史上,宰相府原本是采用“世選制”銓選宰相的,也就是說,大遼的宰相,有很長一段時間,必出於皇族或國舅族,乃是貴族權利的體現。而樞密院之設立,卻正是遼主為了強化皇權的手段。因此,在這樣淵源下形成的遼國官制,便形成一種復雜的關系,握有軍政實權、位次較尊的宰相府,實際權力,反而不如樞密院。南北宰相府成為次於南北樞密院的權力機構,北樞密使則是群臣之首。所以,遼主雖然以資歷較深的功勛之臣蕭巖壽與蕭惟信任北南宰相,卻將樞密院交由資歷較淺,卻是他的心腹之臣的蕭佑丹與蕭禧掌握。

如此權力結構,原本也無可厚非。

但問題卻出在許王蕭惟信那裏。唐康曾經查閱樞密院的档案,知道蕭惟信在當年遼主耶律濬發動兵變奪位之時,曾經陰懷兩端,以致在後來的平亂中,蕭惟信一直被遼主有意無意地防範、疏遠。但蕭惟信畢竟也是遼主的功勛之臣,而且以契丹的傳統,蕭惟信亦是手握實權。因此遼主對他雖然並不信任,卻也免不了要一面防範,一面還要籠絡利用。所以蕭惟信照樣能封王拜相,而且也時時被委以征伐之任,鎮壓女直、阻蔔等族之叛亂。

然而蕭惟信對於自己的地位,卻似乎並不算太滿意。從各種報告分析,蕭惟信的怨氣,可能出在與陳王蕭禧的爭端上。

蕭禧之地位,原本遠低於蕭惟信,但南樞密院至少在行政、賦稅、部族三事上,卻偏偏正是南宰相府的上司——職方館曾經搜羅了一些契丹重臣的奏折,唐康細讀過這些奏折,便發覺蕭禧與蕭惟信,甚至在很多的小事,都是針鋒相對,而二人的主要矛盾,則發生在部族事務上。

契丹今日之國策,乃是由衛王蕭佑丹所奠定的“聯漢、奚以制蠻夷”。契丹在統治的核心地區,優待漢族和奚族,與兩族一道分享權力,宣揚“漢契一體論”等觀點,並輕徭薄賦,拉攏二族,以穩固政治。但對除契丹、漢、奚三族以外的部族,則實行殘酷的壓榨政策。蕭禧與蕭惟信的爭吵,十之八九,便都發生在對其余部族的態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