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 第三節(第3/6頁)

唐康說得倒是波瀾不驚,但範翔已見著他眼中閃著兇狠的光芒。範翔是個聰明人,他當然也知道此事不是鬧著玩的——唐康背後有石越,而呂公著在舊黨中,也是連根錯枝,其中更不知道要牽涉多少親貴、宦官……他突然想到郭逵也在河北,心中一動,又試探問道:“此事郭樞副可知情……”

“他又不是瞎子,如何會不知道?只不過郭相公是斷不會趟這渾水的。他有他的如意算盤——他本就覺得有他坐鎮,用不著這破防線,亦足以禦敵;何況就算萬一真出了問題,他多的是理由可以置身事外,還可以叫呂公著和我當兵敗得替罪羊。嘿嘿……他本來是奉旨意要查看這城寨修築進展的,但郭相公卻根本不進這大名城,進展如何,他只管行文給我,我說什麽,他便信什麽。如今他要麽便住兵營,要麽便去沿邊州府,根本不叫自己有機會看見那些個破城寨,連這大名府城,他亦絕不肯多看一眼——郭相公長於謀略,這掩耳盜鈴之策,實是爐火純青……”

到了此時,範翔才終於明白,原來唐康並非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他當年在益州,便敢與益州四司衙門爭長短,但如今到了大名府,表面上看依然飛揚跋扈,目中無人,但實際卻也頗知輕重。他心中又有點凜然——若是輪到權謀心計,只怕唐康還在自己之上。

範翔亦是聰明人,他知道唐康與他原本相交並不深厚,但今日卻如此交淺言深,那便是唐康料定他不敢出賣自己,更是在逼他說實話。他此時若還是虛與委蛇,便是要將唐康逼成自己的敵人——但唐康本人已非可欺之人,以其身份地位,範翔更是萬萬不敢得罪的。

更何況,對範翔來說,這未始不是一個機會。

他擡眼看了一眼唐康,只見唐康的眼中,閃爍著野心勃勃的光芒。看起來,他面前的這個年輕的通判,胸中之抱負,非比常人。

這一瞬問,範翔忽然想到,朝中黨派之勢力,越來越盤根錯節,根深蒂固,也許在他有生之年,都不可能見到朝廷能去此“朋黨”。自漢唐以來,所謂的朋黨,往往只要黨魁一死,便樹倒猢猻散。但熙寧以來的朋黨,卻如同將根深深的紮進了朝廷的政治土壤當中——如今的新黨,絕不會因為王安石、呂惠卿的倒台而銷聲匿跡;範翔亦無法想象,舊黨會在司馬光死後,便不復存在……那所謂的“石黨”呢?

範翔的心跳猛然加速。

他毫不懷疑石越至少能活到小皇帝親政,甚至更久——到了那時候,難道石黨便會銷聲匿跡麽?

範翔難以相信這一點。他隱隱已意識到,將來的皇帝,很可能將會依賴、利用不同的“朋黨”來掌控權力,這個,史上並非沒有先例,而今日之局勢,亦明顯表露了此種趨勢。

那麽……在石越之後,總會要有幾個人出來繼續這龐大的政治遺產……當然,也許現在就來雨綢繆十幾二十年後的事情,的確早了些,沒有人能預計這麽長時間裏的變數,但是……範翔又看了一眼唐康——眼前的這個“衙內”,的確還有很多的缺點,有些缺點甚至致命。但範翔亦不能不承認,唐康身上,亦有某種連石越都有些缺乏的東西……範翔並不奢望能獲得唐康的友情,他甚至懷疑在唐康那裏,究竟存不存在那種東西?但是,他應當小心的得到唐康的好感與信任,同時,他還要小心的保持一定的距離。

在一切未明朗之前,離唐康這樣的人太近是危險的。他如同一團烈焰,靠得太近了,難免會被燒著。

範翔沉吟著,他要小心的措辭。

“康時,實不相瞞,我原本亦算不上使遼的合適人選……”範翔望著唐康的眼睛,他知道唐康這樣的聰明人,有足夠的智慧來判斷真偽,“我對契丹原本便所知甚少,在契丹待的時日亦不夠長。”他先聲明著,“不過,若以區區之見,此番契丹雖然大舉聚兵,絕非虛張聲勢,然卻也未必一定會南犯。”他亦不願意去考驗唐康的耐心與器量,唐康早已聲明,他“恩怨分明”。

“哦?”範翔話雖說得委婉,語氣卻很肯定,令唐康都有些意外,“仲麟兄敢如此斷言,想必有所憑據?”

“敢問康時,遼主一面大舉聚兵,一面卻又為先帝罷朝,親率百官祭奠,僅以局外人觀之,康時以為遼主是何心態?”

唐康一時竟是被問住了,他沉吟了一會,方有點不太肯定的回道:“仲麟兄之意是遼主心中亦遲疑難定?”

“我既不知遼事,亦不曉兵事。然我並不相信遼主會因我朝遭逢國喪,恪於春秋之義而罷兵,那麽遼主如此作為,以常理推斷,便只有兩個可能,要麽是他用疑兵之策,要攻我不備,要麽便是他自己亦沒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