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 第三節(第2/6頁)

唐康輕描淡寫地說著他這些事跡,範翔已是聽得目瞪口呆。

“怎的我此前,竟從未聽過……”

“這點小事,豈敢勞動尊耳。”唐康笑著又喝了一杯酒,意味深長地說道:“有些時候,還是要用刀棒成本最低。”

範翔本是最玲瓏的人,但此時亦只能苦笑搖頭道:“這亦只是對康時而言,若換了別人,早落了個沒下場。”——這卻已是他能說的最直率的話了,他心裏也明白,能夠輕描淡寫地和他說出那些話來的唐康,是根本不可能聽得進他的規勸的。

果然,便聽唐康嘆道:“可惜便是這句大實話,這大名府也沒人敢當面對我說。”他的語氣中,竟有幾分失望。但他旋即換過話題,笑道:“不想卻說了這許多閑話,見笑,見笑。仲麟兄當知我想請教的是何事?”

原來方才所說竟是閑話?!範翔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在心裏苦笑。

唐康卻當他在等自己開口,不待他回答,又繼續說道:“契丹聚兵於燕薊,想必也是明白,和大宋做生意,還是用弓馬來取成本才低些。此番仲麟兄與章子厚相繼使遼,所為何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今日之勢,若不能息契丹之兵,這大名府,便難免要淪為戰場。朝廷煞費苦心,要以大名府為樞紐,構築一道火炮防線,以捍衛京師,只可惜,這防線如今……”

“如今又如何?”範翔聽出他話裏的蹊蹺。

唐康搖了搖頭:“耗費了許多的錢糧,動用了不知多少人役,只是卻不知令多少人中飽了私囊。”

“啊?這……”範翔不由得大吃一驚,手一抖,懷中的酒都幾乎潑了出來。

唐康的神色卻仍然十分淡定從容:“我來大名府後,仔細巡視了,朝廷若再給我三五年時間,足錢足糧足人,我盡力彌補,保管到時候令契丹輕易難越此防線一步!但若是如今,嘿嘿……仲麟兄若是親去看看便知,有些城寨,樞府的圖上令修在甲處,因要占了哪家豪強的風水寶地或良田莊園,或因當地早已有無數的民宅,拆遷不易,結果往往修到了幾十裏之外——如此南轅北轍的城寨,不下十余座。此外,偷工減料,無論完工與否,幾乎處處皆有,譬如樞府明令,為防契丹火炮,城寨須以石頭、水泥築成,如此才能堅固可用,但我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座城寨,報的是石城,實際卻依舊是土城——只不過是用石頭築了個城門,以充門面。”

“這……”範翔已聽得悚然動容,“康時,這可開不得玩笑,此前這乃是呂公著監修……”

“呂公著又如何?”唐康冷笑道,“要修築如此多的城防,在大名府居然沒弄得怨聲載道,我卻不信誰又有這個本事!只不過君子們自有說辭,此事說不定成一件不肯擾民的美談呢——便是這大名府,仲麟兄只看見這大名府的南城和北城,可沒見著東城和西城吧?東城西城的城墻之下,商鋪民房,蓋滿了護城河的兩岸,延綿數裏,至今沒有拆完。呂公著只拆完了北城外的房子,南邊的是我搞得怨聲載道,才勉強清除的。不論士紳豪強,還是市井小民,都只知道天下承平已久,如今乃是太平盛世,只要契丹人的弓箭沒射到大名府的城樓上,誰也不願自家的產業為了那沒譜的事就這麽沒了。說不得,只好我來做這個惡人。”

“那……為何我不曾聽說康時上報朝廷?”

“那又有什麽用?自古以來,太平年間要不忘武備,便是一件難事。朝廷和開封府既然管不了禦街上隨地占到擺攤的商販,也管不了汴京城外越來越龐大的新坊區,又如何奈何得了這大名府城防的民房?更何況,只需讀讀最近的邸報,便可知司馬君實心裏想的什麽,若非迫於無奈,他現在恨不能停了一切‘勞民傷財’之事。我此時去彈劾呂公著,非止奈何不了他,還給了那些手眼通天的豪強一個機會,他們還不借此機會,興風作浪,大造輿論?汴京城外的坊區,便是前車之鑒,只怕正好促成司馬君實下定決心停止修築這防線,說不定還要成全呂公著的美名。便是僥幸如願以償,令朝廷震怒,如此大事,太皇太後自免不了要派中使來復查,以我‘二閻羅’的風評,只怕也不會有甚麽好下場。”唐康嘿嘿幹笑了幾聲,“我犯得著去與呂公著同歸於盡嗎?”

“可是……”範翔聽唐康所言,雖然明知他說的都是實話,但卻總是覺得唐康這個黑鍋背得太冤。

但唐康倒是全不介意,又笑道:“兄亦不必擔心——此事後面,除了呂公著,更不知又要牽涉多少朝中貴人,我也不是好惹的,憑他是誰,亦沒有這個本事,將這黑鍋令我一個人來背了。這大名府,如今便是一潭臭泥,誰來過這裏,都免不了要沾一身的臭泥巴。我亦不介意替呂公著來擦屁股,只要有時間,我總能設法彌縫起來。只是若契丹人來得太快,那說不得——這是死罪,其他種種亦顧不上了,我便只好孤注一擲,上章彈劾呂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