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 第三節(第3/5頁)

而石越在此事上,與司馬光的態度卻全不相同。石越同樣也不願意與注輦國發生沖突,但是,相比而言,石越比司馬光對南海的歷史更加了解,他知道六十年前,注輦國就曾經大舉興師東犯,擊潰三佛齊水軍,生擒三佛齊國王和他的戰象,攻破三佛齊之大城,使此南海強國,從此徹底淪為注輦國之附庸,此後六十年間,三佛齊王之冊立,必須得到注輦國之允許。若說宋朝勢力侵入南海,是還可忍,但如今宋軍攻破三佛齊,擒其國王,分其國土,另立新君,若是如此這般,注輦國還無動靜,那其在細蘭海建立的海上霸權,一夜之間,便將崩潰。因此,石越已經數次告誡薛奕,要他對注輦國絕不可掉以輕心、輕敵誤國。

朝中石越與司馬光出現如此大的分歧,司馬光力主要加強對海船水軍與海外官員的約束,而石越則幾乎是暗中縱容他們發動戰爭……而海外事物,一向又是石越所主導,此番司馬光插手過問,這自是石越難以接受的。但是,從往來書信中,薛奕卻知道朝中局勢亦十分微妙,自發行鹽債以來,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極為順利,但是各種弊端,也漸漸顯露出來,最常見的事情就是強行抑配,地方官員為了政績,強迫當地的富戶與與中產之家購買,這中間最倒黴的就是中上之家——許多家庭,往往是被迫買了數百貫鹽債後,便瀕臨破產,不得不低價將鹽債抵押或者賣掉,而朝廷則處境尷尬,經常是在剛剛表彰過一個地方官員後,才覺他的屬地出現了抑配之事。北方的地主富戶對此尤其怨聲載道,舊黨的不滿、台諫的惱怒,日漸月累,越來越大……朝廷雖屢頒詔令禁止,但又如何禁止得了?想要嚴厲處罰,但地方官員卻也同樣覺得朝廷不近情理,反彈強烈,最後只能不了了之。此事反倒是王安石在南方幹得有聲有色,但王安石的成功,卻只能更激起舊黨的疑慮。

可以說,自鹽債以下,石越的種種理財之策,全都靠著司馬光、範純仁的個人威信與良好的人脈支撐著,朝中才沒有形成再一次黨爭。但司馬光的犧牲亦極大,不斷有舊黨名臣自請出外,不斷有故交好友與他斷交,而舊黨間的裂痕,亦越來越大——舊黨中對司馬光、範純仁不滿的君子們,以河北人為主,大批大批的聚集到禦史中丞劉摯的周圍,儼然自成一黨,若非司馬光威望猶存,舊黨幾乎立刻就要分裂。在如此大的壓力下,若非石越的政策確有效果,雙方的合作早已破裂。

因此,為了維持國內的穩定,為了安撫司馬光,石越亦不得不作出妥協。

曾布的奏折、兩府的約束,不過是這種妥協手段的一部分而已。石越必須讓司馬光相信他是誠心誠意帶領宋朝走出困境,而一場萬裏之外的戰爭,卻無助於讓司馬光這麽想。而若這場戰爭曠日持久,則更可能令司馬光平生疑慮,懷疑他與新黨究竟有何區別。

石越的麻煩,其實就是薛奕的麻煩。

朝廷削弱他的兵力,石越卻要求他如果注輦國東犯的話,要以速戰速決為利。若做不到速戰速決,石越亦要求薛奕確保周國與鄴國的安全,幫助他們在這場戰爭中生存、壯大。尤其是同姓諸侯的鄴國。

用兵之道,有一些最基本的原則——比如客軍遠來,利於速戰。因此即便不論實力對比,速戰速決,亦應當是注輦國所期盼的,而宋軍則應當高壁深壘、嚴陣以待,避開敵之銳氣,消耗敵人之補給,松懈敵人之意志,然後再尋找時機,趁虛而擊之,則可竟全功。

石越並非不知兵之人,他率軍征伐西夏之時,亦能放手給將領自主之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如今卻向薛奕下達如此不知兵道之命令。薛奕是個聰明人,自然能想到石越在朝中究竟面臨多大的壓力。但石越畢竟算是個好上司,他知道自己的要求過於強人所難,因此又給了薛奕一個最低的目標。

因此,雖然薛奕心裏很想借此機會,一舉消滅注輦水師,但他還是知道自己所面臨的形勢不容許如此。所以,他的目標也很明確,就是至少要保全周國與鄴國,只不過,憑他眼下的兵力,即使想要達成這個目標,亦不容易。他自然不會理會陳克莊,但他同樣也沒有說服陳克莊的信心。

雖然薛奕心裏亦非常希望能夠利用上淩牙門的力量。若是謝本中不死,他原本可以多出千余人的兵力,甚至還可以大舉征召淩牙門的男子……若能得此強援,薛奕甚至覺得即使沒有廣州與歸義城的軍隊,他依然有戰而勝之的可能。

但是,假若是沒有意義的。

他必須熬過這一年,他相信石越不會真的坐視不管,最快冬月,最遲明春,淩牙門會有一個新的都督,而他也會得到他的全部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