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關河迢遞繞黃沙 第四節(第4/7頁)

他當然很清楚衛王蕭佑丹的所謂“罪名”!

荒謬絕倫的罪名!

這一兩年以來,不斷有人或公開或秘密的彈劾衛王,罪名五花八門,而其中最荒唐的一項,便是六個月前,北院宣微使馬九哥上表彈劾衛王“交通宋朝,挾外國自重”!

更荒唐的是,導致此次皇帝震怒,迫使衛王告病,進而被軟禁的,卻正是這一項無比荒謬的罪名——馬九哥沒能夠掀起滔天大浪,但曾經做過夷離畢,如今任簽書南樞密院事的韓何葛,以及右林牙蕭蘇散、橫帳郎君耶律塔列、保州都統軍司部監蕭七哥、南京都統軍司副統領耶律孝忠、祗候郎君耶律神奴等六人此後告發蕭估丹之長子蕭遜寧收受宋商賄賂、幹涉朝政等等七項罪名,卻終於將衛王也牽扯了進去。

但那只不過是個借口!

冰凍三尺,固非一日之寒。

蕭遜寧之諸般罪名,所謂“收受宋商賄略”雲雲,並非純屬捏造汙蔑。但其中有些,說起來卻已是五六年前之舊事——當年柴遠至大遼,據說暗中乃是受南朝所遣,故衛王以下,諸大臣貴戚,皆待之為座上之賓。然太平中興六年,柴遠聽說周國封建之事,隨即變賣家產,一面在大遼私購奴仆、兵器、戰馬等物,一面在宋麗兩國買船,當年即揚帆南下,協助柴若訥建國。他倉促間行此大事,凡事皆不計代價,即便他素有經營,但僅用於賄賂遼、宋、高麗官員所費,以韓拖古烈所知,仍不下五十萬貫!而若論大遼販奴之利,實亦始於此。此後柴遠雖至周國拜相,但幾乎每歲都會遣使來大遼,以南海珍奇,換購“生口奴婢”。使者每至,衛王都要特別款待,詳細詢問南海諸因風土人情。以柴遠之行事,他暗中給蕭遜寧送點厚禮,那更是再平常不過。至於所揭發之其他宋商私下賄賂之事,韓拖古烈雖未一一核實,但想來也是有的,未必便是韓何葛等人汙陷。

但這原亦算不了多大的事。

只不過這始終是個把柄,落人口實。韓何葛等人遂以此為借口,大肆攻擊衛王,說什麽兩朝市易之利,“半歸衛府”,如販賣生口奴婢諸事,其利大多歸於衛王其及親信者,朝廷所獲,不過十之二三,故此衛王才極力主張與南朝通好雲雲。又指控蕭遜寧名為謙遜,不任官職,實則沽名釣譽,不過一大遼朝的王雱,“朝廷之事,半決於遜寧”;又說蕭遜寧之名,取自大遼名將耶律休哥之字,而蕭遜寧更每以耶律休哥自況。至於蕭蘇散、馬九哥輩,更是借此機會,瘋狗似的攻擊衛王教子無方,縱容子侄胡作非為,甚至汙指衛王有意結交宋人以自重……但是……韓拖古烈心裏非常清楚——這一切到底只不過是個借口。

衛王掌權十余年,門生故吏遍布朝堂,然同樣的,政敵宿仇也遍布朝堂。但若是皇上的心不變,如韓何葛輩,又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彈劾衛王?這些人縱使心裏對衛王有再多的不滿,但他們又能有多大的膽子?說白了,仍舊不過是“揣摸上意”四字而已。而這一切都源自耶律寅吉、蕭素、蕭巖壽、蕭惟信、蕭奪剌、蕭迂魯……這些元老勛臣的去逝。

從數年前開始,當這些元老勛臣漸漸凋零,而衛王以外,碩果僅存的四位勛臣——北府宰相蕭禧向來惟衛王馬首是瞻;同知北院樞密使事蕭阿魯帶則於國事上素無主見:侍衛太師撒撥從不幹涉朝政,其威信僅限於禦帳親衛;至於南京部元帥府都元帥蕭忽古,他目前的官職已經達到了他能力的上限。

勛臣們已經不足以制衡衛王的勢力。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漸漸開始有人在皇帝面前進讒言,有關衛王的風言風語,從無到有。越來越多別有用心的人,開始在皇帝面前重提耶律乙辛的舊事——耶律乙辛當年,也曾經平定叛亂,立有大功,然用權日久,卻漸生謀逆之心而皇帝也開始有意無意的提拔重用“新人”,從軍中的耶律信、耶律沖哥,到朝中的韓拖古烈,到後來居上的蕭嵐……只是,這一切原本看起采是非常溫和的。

韓拖古烈相信,衛王本人也應當有所察覺,因此對於皇帝提拔重任的新貴,他甚至有些刻意的縱容甚至連蕭嵐接掌通事局,他也欣然接受。

大遼的歷史上,權力的更替,從來都是血淋淋的。原本,韓拖古烈以為這一次可以例外。

但他永遠也料不到,在短暫的時間內,種種不利於衛王的事情,竟然會如事先設計好的一般,接踵而來。這世事竟真如契丹雙陸一般……有時候,命運是由智慧主宰,但另一些時候,命運卻由運氣掌管。

先是所謂“蕭樸密約”之事。

早在唐康出使之前,繼蘇軾之後,擔任南朝駐遼正使的樸彥成便已經奉國內密令,與衛王交涉——而韓拖古烈本人也是參與者之一。談判幾乎已經有了結果,在權衡利弊之後,衛王已經決定向南朝“讓步”,同意廢除太平中興五年所訂條約;雙方約定重新交換誓書,永為兄弟之邦。宋朝也願意顧全大遼的面子,在誓書中以南北相稱,進一步承認雙方為分庭抗禮之國家。並且,樸彥成受司馬光密令,私下承諾,南朝願意在每年遣往大遼的賀正旦使的禮物中,增加絹二十萬匹——他們爭的也不過是個面子,用來安撫國內的反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