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關河迢遞繞黃沙 第四節(第3/7頁)

那麽,世間尚有何事不能生?

“林牙……”蕭嵐臉上帶著戲謔之色,意味深長的望了韓托古烈一眼,旋即哈哈大笑道:“好個托古烈,只不知,這算不算‘與虎謀皮’?”

“大王……”

“哎——”蕭嵐伸手虛按,打斷韓托古烈,“林牙且聽我說完不遲——我還有件事,須得要先問問林牙。”

韓托古烈連忙欠身,“大王下問,下官絕不敢隱瞞。”

“隱不隱瞞那是你的事。”蕭嵐嘿嘿笑道,忽然臉色一變,逼視韓托古烈,咄咄逼人的問道:“我想要問林牙的,便是林牙究竟知不知道衛王所犯何事?又知不知道我受的是何欽命?”

韓拖古烈擡頭望著蕭嵐——蕭嵐的這番作態自然嚇不著他,但是,他的確也看不透這人。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南院大王,平時玩世不恭,全然是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他若待人好時,態度之誠懇謙卑,便連周公招賢之時,只怕也有所不如;但他一旦翻臉,其兇殘暴虐,便是商紂重生,也要認作是孿生兄弟。這人若乍地一看,將以為這個公子哥兒不會有什麽城府心機,只能見著他留連於犬馬聲色中,熱衷於美酒、美食、美色,喜歡打獵、關撲,畜養鷹犬虎豹,甚至還會填點曲子詞——說起來,韓拖古烈還在汴京駐節之時,便已認得他,當年蕭嵐聽說一位叫丁紫蘇的汴京名妓的艷名,竟然費盡心思,混入使團當中,萬裏迢迢,前往汴京嫖妓!後來因為被丁紫蘇拒之門外,他才自明身份,求到韓拖古烈,前後花了三千兩黃金,韓拖古烈更是費了好大功夫,方才半買半騙,將這丁紫蘇送到蕭嵐府上,如今乃是最得他寵愛的幾個小妾之一。當年韓拖古烈費力幫他,自是看在他是皇後的弟弟份上,不便得罪,那時在他眼中,可全然想不到這麽一個縱性妄為的輕薄子,短短幾年之內,會有今日的尊貴。那時他也更加想不到,當年留下的那點人情,今日竟然會如此重要。

大遼無論是女後臨朝,或是外戚主宰朝政,都不是什麽新鮮事。畢竟耶律氏與蕭氏世代為婚,便是衛王蕭佑丹,也曾經有女兒在宮中為妃。如當年承天皇太後之父蕭思溫,長女與次女皆嫁給王族,並為王妃,三女更是貴為景宗之後。雖然當時身為南京留守的蕭思溫生平從未贏過周朝一次,唯一一次“勝利”還是撿了個柴世宗因病退兵的便宜,但就是如此平庸之人,托了女兒的福,照樣能仕途通達,權傾朝野。若非他後來被政敵構陷,後來未必會有韓德讓們什麽事。

實際上,大遼的外戚們向來就是這個國家的天然統治者。這一點,可算是大遼與南朝的重大不同。但也因為這個原因,許多人錯誤的小覷了蕭嵐。

若非他姓蕭,若非他姐姐是皇後,他的仕途的確不會這麽順利。但是,韓拖古烈也從不敢忘記,蕭嵐是在大遼中興英主與被視為諸葛武侯第二的衛王蕭佑丹的統治下,不到三十歲就爬到了南院大王的高位!而且還出其不意的奪去了衛王蕭佑丹對通事局的控制權。

他仔細調查過他的全部履歷——蕭嵐第一次立下大功,是在耶律沖哥帳下效力,隨耶律沖哥深入極北,大破斡朗改、轄戛斯,凱旋之後,他便被一幫逢迎拍馬之徒諛為“大遼霍膘騎”,從此仕途得意——當日之功,自然是應當歸於耶律沖哥,蕭嵐的確是賞過其功。但是,耶律沖哥軍中之艱苦,人盡皆知,只是輪到蕭嵐時,才有意無意被人遺忘——他這麽一個勛貴子弟,能夠隨耶律沖哥作戰,只須未做逃兵,便足已令韓拖古烈側目。

此後蕭嵐又多次出征與反叛部族作戰,雖然大多時候,都只是副將。而以他的身份,奏凱之後,主將自然免不了要將無功誇為有功,小功誇為大功,大功誇為不世奇功……但是韓拖古烈也留意到,蕭嵐也曾經三次擔任主將出征,戰功雖然不大,但畢竟都勝了。而且,更讓韓拖古烈意外的是,這個被吹捧得上天的年青新貴,並沒有霍去病的派頭,他平日生活講究奢侈,出兵之時,卻頗能與戰士同甘共苦。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平時享受慣了的人,要忍受行軍的酷冷酷熱,蚊蟲叮咬,還要吃那些難以下咽的幹糧……種種這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事,並非易事。這個世界上真正做得到的人,是極少數。多少名將平時甘於過樸素的生活,絕非是因為他們不願意縱情享樂,而是因為他們有自知之明,知道一旦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就再也不可能吃得了軍中的苦了。

所以,韓拖古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這位南院大王。

他讓自己盡量從容平靜的回視著蕭嵐,因為他知道,蕭嵐也一定同時在觀察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