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 第三節(第4/5頁)

並且,按大宋現行之規定,胥吏雖然積功累勞,也有機會升遷到主簿,甚至是縣令,但實際上卻是萬中無一能有此幸運。因一無升遷之望,二無優厚俸祿,胥吏欺上瞞下,暴斂虐民,也是情理之中。但陳元鳳認為,若推行他所獻之策,則讀書人做胥吏,不僅本身更有節操,而且因為還有繼續參加科舉考進士的機會,也就是實際上打通了官、吏這兩個階層間流通之關節。會有不少讀書人將此當成暫時謀生之法,而當他們真的考上進士後,也是為國家造就了一批深知下層情弊的能吏。

但陳元鳳的這份奏折,被司馬光斷然拒絕。

司馬光堅持官與吏是清濁兩流,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指責這是將士大夫與胥吏們混為一談,“大亂國體”,他們並且宣稱這個獻策,未見其利先見其害——改革是不是能取得成效不好說,但是若用此策,則各路增加考試,增加胥吏的俸祿,單是就這兩樣,國庫就又要支出一大筆錢財,因而不肯接受這個建議。

但是範純仁心裏知道,這個建議之所以被拒絕,除了這些原因,還因為陳元鳳所獻之策,乃是“王安石遺法”。

這實際上是當年王安石致力於改革胥吏把持縣政的繼續。

若論此策本身,範純仁是贊同的;石越雖然態度微妙,但是範純仁知道他也是支持一試的。

但是,二人也深知此事在朝中反對的聲浪會有多大。已經中了進士,搖身一變成為“士大夫”的人,絕大部分不願意和聲名狼藉的胥吏們沾惹上任何牽連的。只要一想到將來會出現一大批胥吏出身的士大夫,他們便已經恨不能把陳元鳳活吃了。

而這些“士大夫”們,至少太皇太後堅信,他們才是大宋朝長治久安的根基,因此這份奏折最終被束之高閣,太皇太後反而下旨將陳元鳳訓斥了一通,要他安分守己。

然後,範純仁知道小皇帝卻對陳元鳳的這份奏折公開表示過欣賞之意。那就是在他主持經筵之時,那天講的是漢朝吏治,小皇帝似乎知道陳元鳳與他往來甚密,因此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詢問他的看法。當時太皇太後、所有的宰執、翰林學士都在場,範純仁被小皇帝問得汗流浹背,好不容易才應付過去。

但他當時,分明看到了小皇帝眼中的不滿意。他也看到了王安石眼中的欣喜、許將的得意、還有章惇的異樣……也許真是冰凍三尺!

範純仁轉過頭來,看到石越正在望著他。他不打算告訴石越他在想什麽。盡管這些年來,兩人在政事堂內合作無間,互相欣賞、敬重、體諒,也相互影響著。但也是正因為如此,範純仁在石越那裏學會了妥協與保留。

君子愛人以德。如果石越身邊真有形成一種朋黨,對石越來說,可未見得是好事。身處朋黨之中,哪怕你是被他們奉為首領,但有時候,你是會被這朋黨裹脅著,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的。而且,朋黨的勢力越大,就越是禍害。

範純仁自己就努力地與所謂的“舊黨”們保持著距離,只是秉承自己的理念來做事。他覺得,如果章惇真的與石越分道揚鑣,對石越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讓思緒回到剛才的話題上,“子明相公,若是君實相公判斷失誤,遼人真的南下,你以為我們付得起這個代價麽?”不管怎麽說,範純仁還是有些擔心的。

石越知道他的心意,沉吟了一會,道:“也許我們得做好遼人已經攻到大名府的準備。”

“啊?”範純仁吃了一驚。

石越知道範純仁於此不太熟悉,又解釋道:“範公,河北防線,要防的地方太多,而有險可守的地方太少,因此就必須屯集更多的兵力方能形成有效防禦。而最糟的是,大部分所謂‘關隘’,竟然是遼軍可以設法繞過的。除非我們處處布置重兵,否則總有兵力薄弱之處,但我們也不可能有那麽多兵力。因此,除非遼軍蠢得見城就攻,逢寨必戰,否則就算遼軍一動我們就得到消息,並且馬上下令征調西軍,西軍還要安排防務,還要進行必要的行軍前的準備,等他們趕來支援,最快也要兩個月,若有意外,花上三個月也有可能。那時遼軍多半是攻到大名府了。”

“那河朔禁軍?”

“河朔禁軍重兵集結於大名府防線,不管是對是錯,這是既定策略。臨戰變陣,兵家大忌。因此絕對不能輕舉妄動。”石越其實只是不信任河朔禁軍的野戰能力,害怕未經戰陣的河朔禁軍碰上遼軍崩潰,從而導致無法收拾的後果。但他卻不便將這些話說出來,“我們到時候能依靠的,只有前線州縣駐軍將領的才具,還有駐紮在汴京附近的禁軍。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