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 第四節

寶相寺感慈塔上的短暫交談,沒能帶給石越什麽積極的信號。反倒是小皇帝親臨吊祭王安石的事情,迅速的在汴京傳開了。這雖然並不出乎石越的預料,而且他也料定這會大大鼓舞新黨及其支持者的士氣,但他原本是認為新黨帶來的切實煩惱,至少要等到高太後去世,小皇帝親政那一天。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雖然高太後刻意低調的處理小皇帝親臨吊喪之事,論戰卻率先在汴京的一家叫《天下紙》上開始後,並且迅速的蔓延到《汴京新聞》、《西京評論》等大報。

自熙寧以來,雖然汴京一直是《汴京新聞》獨大,但也不斷有其他的報紙出現、倒閉,少有能堅持下來的。但情況漸漸生改變,慢慢的,從各州縣陸陸續續出現的小報紙中,汴京的辦報人們吸取了經驗,他們現,經營一家報紙,如果不去幻想做成《汴京新聞》那樣的規模的話,就會變的非常容易,而且非常有利可圖。

成本是簡單的。一份小報,以每期三至四萬字計算,每份報紙在紙張上的成本還不到兩文錢,而印刷費用也極其低廉,選擇雕版印刷,每期不過一貫,若交給活字印書坊,每期只要八百文。每份這樣的報紙定價六文,由送報者送到訂戶手中,每份要給送報者一文錢,交給賣報者也是一樣。只要能夠保證一千份的訂戶,每期就有五貫的收入,除去三貫的成本,每期的利潤有兩貫。以五日刊一期計算,每月能刊六期,則每個月的利潤在十二貫。通常這樣的報紙最多只會雇傭一個人,每月俸錢不過三貫。

紹聖年間,就算在汴京,每個月九貫的收入,即使需要養活五口之家,也可以達到中等人家的水平了。

更何況,實際收入比這多得多。

於是,紹聖以來,在汴京站穩腳跟並且活得有滋有味的小報紙越來越多。

這家《天下紙》就是其中之一。它始創於紹聖二年,五日一刊,行量極小,從未過兩千份,但是讀者穩固,以訂閱讀者為主,竟也從未跌下去一千份。因此,在汴京,盡管許多人可能從未聽說過這家報紙,但它卻也生存了五六年。

這家報紙只有兩名固定成員,主筆叫盧之翰,是福建人,他的副手叫安原,是河北真定人。兩人因為累試不中,遂辦了這份報紙,在汴京謀個生計。但《天下紙》原本並不關心政治,他每期報紙只有永恒不變的三個內容:其一,對汴京外城南城地區某個家庭的采訪,內容不外於教子有方,貞潔烈女之類;其二,汴京外城南城地區之訃告,以及任何家庭之喜慶之事——這是需要收費的,這一類的服務,無論你花多少錢,《汴京新聞》之類的大報也是不屑一顧的,但是汴京市民的確有一種虛榮,他們願意花上百十文錢,在某家報紙上登上“某某坊某府某子喜中進士……”諸如此類的東西,而似乎也沒有報紙讀者會介意這些,相反,許多人很喜歡這些東西;其三,關於天下各地的奇趣之事,尤其是南海諸侯的——《天下紙》的讀者們特別關心這些趙氏子孫在海外的命運。

此外,《天下紙》還有個小欄目,就是讀者投書,內容是讀者對前一期報紙內容之評論。這樣的內容能夠增加訂戶的參與感,並且可以有效的減少盧之瀚與安原的工作量——雖然經常必須有他們自己揣測讀者的心思,編造讀者投書。這是一個必要的伎倆,根據盧之瀚與安原的經驗,有時候刻意挑起對一些問題的爭論,對於報紙的銷量有顯著的好處。

紹聖七年正月三十日,《天下紙》照例刊登了兩篇《讀者投書》,這兩篇《讀者投書》沒有評論上一期報紙之內容,而是對於剛剛去逝的王安石一生的功績進行了評論,一篇批評,一篇維護。但是批評的那篇文章用詞非常刻薄,不僅對王安石的政績極盡譏諷之能事,而且還惡毒的批評了太常寺謚王安石為“文”之事,譏笑王安石“文則文矣,然生平好諫諍,當加一‘獻’字”,才能稱得上“議者之盡也”。

連盧之瀚,安原也沒有想到,這一篇罵王安石的“投書”,得到了他們意想不到的效果,當期的一千五百份全部售罄,一天之內,他們前所未有的收到了近五十封真正的讀者投書,而且大多是幫著痛罵王安石的。

二人欣喜若狂,於是決定連夜趕出一期增刊,除了盡量公正的介紹王安石的一生外——這當然只是為了避免麻煩——然後更是精挑細選了十封讀者投書刊登。二月二日,他們如願以償的賣出了印的全部一千份增刊。

同時,他們還明智的宣布,《天下紙》對任何話題的討論都保持“適可而止”的態度,因此,他們從下一期開始,就不再接受這個話題的投書。